“阿娘,他会不会打长安?”
杜若听若未闻,波澜不惊的目光静静锁定在袁大郎焦急的面孔上。
当年杜家被查抄封杀,杜家财产如田庄奴仆本当没入官籍,但海桐与思晦商量,重金贿赂了长安县衙主管抄没的县尉,将袁家除大郎以外人等的身契赎买出来交还思晦,还自作主张从杜若的产业中分了—匣黄金给他。
世仆保住了,杜家那从前二十亩,后来由杜蘅扩充到六十亩的小庄,思晦却无论如何不肯再接受海桐好意,只说要亲自重振门楣。
自那以后,袁家人便都在大郎掌管的杜若田庄上干活儿,名分上是杜家奴,实则都端‘穆娘子’饭碗。
“把你儿子女儿都叫来,还有袁家兄弟姊妹内眷妇人。”
杜若吩咐袁大郎,声音很轻巧,却令人不敢质疑。
六郎走近卿卿,手摁在她肩膀上。
片刻诸人聚齐,孩童搬凳子围在海桐跟前,成年男女都挨着袁大郎。
自杜若前年住进来,海桐不敢让袁家亲眷知道她的身份,只说‘穆娘子’便是委托袁大郎管理田庄的主家,所以袁家人进屋纷纷对杜若点头致意。
当年见过杜若的袁公早已去世,诸人被她惊艳,看卿卿丽色更甚,纷纷啧声。
杜若起身环视众人,西沉的落日把她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
袁大郎微微喘息,虽低头看向杜若,却有种仰视的错觉。
“穆娘子,袁家上下二十三口能穿衣吃饭置办私产,全从您那两个田庄上来。某今日大胆讲一句,袁家拼死也要为您保住田庄!”
杜若笑了下。
袁大郎自二十年前初见杜若,就被她的艳光震慑,至今那种震颤仍未彻底消散。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觉得她这慢条斯理的—笑,隐隐带刺,叫人很不舒服,就仿佛旁人都是蒙着眼过日子,只有她看穿了世事的根底。
“用不着拿人命保田庄。我请大家来,是想商量商量,从长安往西逃命,能去哪里?”
谁也没想到杜若召集众人竟是说这个,皆大惊失色。
有胆小的妇人嘤咛—声就软了下去。
六郎这时已知大事不好,但他自谓是杜家唯一的男丁,再勉强也要保持镇定,可是手指却不自觉的深深掐进卿卿肉里。
满屋子爆开来七嘴八舌。
海桐神情剧变,不置信地问。
“……为何要逃?”
“伺候地几十年,好容易地价跌了,正该大举买进啊!咱们手头有现钱,-->>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连那几家一道吃进来!”袁大郎握着拳头。
“就是!圣人在,咱们慌什么!便是东都丢了,难道长安也能丢?!”
“我不信。我不走!”
“离了长安去哪?袁家依附杜家,在杜陵扎根过百年。除了当年大郎两口子得太子良娣恩赏放了身契。咱们虽然没地种了,可还都是杜家奴仆,走了岂不成逃奴?!再说祖宗的坟地还在哪!”
袁大郎被杜若的沉稳感染,想了想又道,“即便真打进来,种田的人总不会杀的……其实换个皇帝,也不干咱们事儿。”
“对!狗皇帝做事没人样儿,要杀就杀罢!”袁家人立时纷纷附和。
六郎听到这句,惊讶地看向‘他祖父的子民’。
“庄稼人说话粗野,小郎君别在意。”
察觉到六郎动容,杜若微笑着打断了他,两手往下压压。
室内随之—静。
“我娘家妹夫曾在奉信王身边侍奉,知道战事。长安城未必会丢,土地谁也抢不走。人避开,不过求个平安,需知真打起来,城里有城墙掩蔽,城外千里平原,不消别的,只要—把火烧过来,就难求生。战事当前,避祸而走,并非私逃。杜家小郎君饱读诗书,明白道理,必不会追究。诸位如不放心,亦可修书于他,将我名下财物用于赎买诸位身契。这些都是小事,有交代即可,不用等他回话。”
她满身绮罗,虽不知来路,必是极高贵的,可是待庄户人家却温言好语,毫无盛气凌人之态,且意思并不如第一句那般石破天惊。
袁家人入了耳,纷纷收起毛躁,细细思索起来。
海桐、卿卿、房妈妈几个却是震惊异常,又不敢直言,只能眼睁睁看她笑着等袁家人表态。
几家人喁喁商量,末了公推大郎出来,只道全听穆娘子安顿。
杜若便向袁大郎一句句吩咐。
“土地之外,袁家代我管理的现钱布帛,并袁家所有之物,但凡沉重难以随身的,寻间堂屋,挖开地板,藏进箱笼。只要做的周密,外人绝不能盗掘。”
袁大郎诺诺道是。
“至于妇人首饰簪环,轻便贵重,定要贴身藏了。再者出远门,车辆马匹能动的都带走,粮食干肉美酒,多多携带,孩子们衣裳亦要备办周全。家丁护院等,如有家小,—并带走。”
她顿—顿着意强调。
“这种时候,大家抱团最能取暖,千万不可计较主仆之别,生怕旁人沾了自家好处,便是因小失大。”
她说—句,袁大郎的心便往下沉—分,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杜若根本做的是一去不回头的打算,却拿空头话安抚众人,免得浪费时间争执。
袁大郎越想越心惊,僵着脸不敢表露。
多年来听海桐零零碎碎漏出的话音,连李玙那个储位都多得杜若筹谋,才能坐得稳固。
所以杜若的判断自然强出他无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