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4、曲尽河星稀,一

杜甫喃喃摇头。

“接你回来,本想拿首饰再当一回。都是阿耶没用!都怪阿耶!”

他痛哭哀嚎,攥起拳头锤打头顶。

子衿枯焦乌黑的嘴唇气若游丝,可她艰难地咽下口水,尽力劝慰夫君。

“子美,咱们家幸亏有你做官,不用纳粮缴税,不用出工服役,不然,不然哪里熬的到晴娘回来?”

晴娘抱着弟弟轻轻摇晃,仿佛他只是睡熟了,声音哽咽地抹着眼泪。

“表姐说天下丰收,秋禾堆积成山,吃不掉的酿成美酒,所以今年宫里又出了新的酒方子。阿耶,他们骗人!骗人!我但凡知道家里这样,我早就回来了!弟弟呀!弟弟呀!”

晴娘哭的声噎气短,搂着弟弟,疯狂的扯下头上簪环,胸前领扣。

那些金的玉的,质地坚硬,宝光璀璨,纵然是被甩的满地乱滚,也难掩丽色,就算再过十年百年,也不会消散,可是人的性命却能在日夕之间灰飞烟灭!

“阿耶!我不要回去陪表姐!我不要做伴读!咱们生生死死在一处,好端端的人,做什么与骗子攀亲戚?!弟弟一定想我啦!”

晴娘把脸埋在弟弟冰冷的胸口,滚烫泪水浸润他薄薄的衣衫,仿佛暖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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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三。

大朝会开了整整一天,从清晨而至傍晚,各地紧急战报雪片般不断飞来。

纵然已经任命张介然为新设立的河南节度使,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荣王李琬为元帅,高仙芝为副帅,成立天武军赴洛阳前线,但安禄山叛军仍然披荆斩棘,势若破竹,在短短一月之内逼近了东都洛阳。

李隆基无力震怒。

相反,他疲累不堪地坐在御座上,咳得惊天动地,饶是铃铛一盏接一盏不断奉上清凉止咳的汤药,却还是无法缓解。

杨钊站在群臣之首,正寻思如何解释中了叛军声西击东的计策,余光忽然瞥见李玙大踏步排开乌鸦鸦的人群走来,顿时心生一计,便故意大声道。

“圣人,安禄山听闻长子安庆宗和荣义郡主在长安被杀,郡主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长孙,发起疯来,将沿途投降的数千朝廷命官用麻绳捆成串,逼迫他们在洛阳城外自相残杀,但凡不举刀杀人者,即从外围以弓箭处决——惨叫哭嚎传到城中,百姓无不肝胆俱裂,有勇士从城墙放绞索下来想要援手,也被射死。又有胆怯者举家悬梁!”

李玙听得头脑发胀,眼底厉光连闪,步伐加快,一把推开碍事的郎官,径直冲到李隆基跟前。

杨钊滔滔的话语被他冲断,本能地一顿,紧跟着就被李玙抓起手腕狠狠往下一压,差点摁到地板上。

“什么叫数千朝廷命官?为何会有数千?安禄山究竟占了几座城池?!昨日的邸报不是还说,叛军行进缓慢,至今未据城池吗?为何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李玙愤怒的质问久久回荡在金殿上,群臣互相对视,神情复杂。

李隆基痛斥。

“三郎!金殿之上,你放开!”

李玙举目瞪视圣人,眉心蹙紧。

杨钊抽出袖子,唯唯诺诺地向李玙汇报,有意无意忽略了李隆基。

“启禀殿下,臣所知,亦为下属汇报。如今来看下属确有失误……安禄山所到之处,州县望风瓦解,守将或开门出迎,或弃城逃窜,或被他擒获屠戮,至今无人能敌。不足一月,已奔袭千里,渡过黄河,抵达洛阳城外!”

李玙听得睚眦尽裂,后牙格格发响,松开攥牢杨钊领口的手,紧接着飞快地反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啪!

殿内哗然大乱。

满朝文武,多是经李林甫提拔至机要的庸才,一俟李林甫去世,便纷纷改换门庭,投靠到杨钊脚下,并无人敢与他分庭抗礼,更没人会为他与储君争辩。

“李玙!”

李隆基气红了眼,简直急怒交加,拍案而起,御案上奏章书册翻了一地。

“外敌当前,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

李玙眉头紧锁,转身向殿外望去。

他的目光穿越朗朗晴天,仿佛看到了长安城乃至兴庆宫摇摇欲坠的景象。

可恨就在这样的时刻,圣人心中最紧要的,还是维持权威。

李玙看都不看圣人一眼,高声命令。

“来人!把这个谎报军情,误国误民的东西押下去问斩!”

殿外脚步声纷至沓来,值守的右骁卫郎将手持金戈冲进来,登时被这父子对峙剑拔弩张的局面吓得不敢动弹。

所有人都想起了当年三庶人惨案的情形。

——当年那个太子李瑛,在圣人面前可不敢把腰板挺这么直。

李玙这是雌伏多年,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