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妾之所欲,极难极难。
果然极难,让她付出了这样惨痛,虽死而不能进入轮回的代价。
身后魂魄久久不语。
多年前在郯王府,那个从含笑树丛中闪身走出的少女,和后来朝夕相伴温柔体恤的爱人,在李玙眼前交织变幻,最终化作一张悲痛欲绝又满怀恨意的脸。
——他们共同创造出过,他之前不相信能存在于肮脏世间的美好,他也对她犯下,连他阿耶都干不出的残酷罪行。
“那就现在!”
李玙万念俱灰,忽然抓起圆簪,硕大珍珠紧紧抵住虎口。
一道白光瞬间劈过杜若眼前,狠狠对准李玙咽喉捅去!
杜若短促的啊了声,动作却不及他迅捷,只来得及撞开方向。
尖利的银质簪角瞬间划破李玙脖颈的皮肤,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
“——赤、奴。”
杜若终于开声,颤抖着,犹如败军落荒而逃。
“我想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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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儿来时,一进门就惊愕的站住了。
整间书房门窗大开,空明敞亮,充盈着清凉洁净毫无杂质的新鲜空气。
月光在金砖地上投下青白的光,李玙从堆积如山的书简中抬起头,鼻梁在瘦削脸颊上留下幽微的暗影。
他沐浴过,修整了眉毛鬓角,束发正冠,换上了从前偏爱的赤红衣袍,胸前后背覆盖的鸟羽不再是鹤,而是桀骜的鹰。
这个脱离现实世界七年的男人,仿佛在独处的两个时辰里找回了理智和头脑,还增添了从前没有的沉默和强悍。
“长生、长风都死了?翠羽呢?有坟茔没有?”
他笃定地看了果儿一眼,提笔继续刷刷飞快地写着什么。
果儿摇头,沉默地垂了眼。
“真不愧是宫里养大的女孩儿,利落,比韦氏强。”
李玙沉吟片刻,自言自语赞叹张秋微。
他边写边吩咐。
“孤记得秋微娘家有个弟弟叫做张清,去,找他来。”
果儿应声是,转头就走。
李玙看着他蹒跚的背影,眉头渐渐拧紧,眼底露出一丝凶光。
“回来!”
果儿旋身垂首。
“你不奇怪孤为什么清醒了?她杀了孤所有的亲信,单留下你,为什么?”
果儿平静地回答。
“奴婢能为良娣所用,所以留下一条狗命。至于殿下……奴婢从正月起,逐步将殿下日常所用香料、饮食、沐浴中的沉水换成猬实子,常人闻着香气相近,或略觉比沉水孤寒,但对殿下没有特殊功效。殿下这几个月越来越爱独处,爱站立跳跃,能沉思,今日想通长生之死,奴婢并不意外。”
“猬实子?”
“就是猬实花的果实,吴娘子院中种了一大蓬,夏日开花,蓬勃茂盛犹如瀑布。殿下兴许记得,奴婢有一支狗鼻子,能分辨气味香料。”
“算你醒悟的及时。不然以秋微的性子,哪日孤油尽灯枯,第一个便要杀你给孤陪葬,你岂不冤枉?”
李玙提起才写好的纸张一角,晾在半空吹干墨汁。
他的目光深邃专注,仿佛注视着过往生命的一部分。
“孤记得见过章台用短弓,长风教他的?”
果儿道是。
“你很聪明,擅长学习,也懂得用人。”
李玙音色低沉。
“叫章台守着仁山殿,不准张秋微上来。办好这桩事,孤赐你国姓李。”
果儿没立刻就走,李玙诧异地挑起半边眉毛。
“殿下要火盆么?”
李玙手上一顿,那轻薄的白纸抖了抖。
果儿便知道他没有猜错,他的语调非常压抑,却又满含在他身上罕见的卑微和热切。
“奴婢这就去找火盆,让殿下把这篇祭文烧给杜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