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娣回来时已点灯, 李玙还在蒙头大睡。
果儿与章台两个在屋里踢鸡毛毽子取乐。
高几上甜白瓷的花瓶翻了,碎了满地残渣,八仙桌上酒盏碗碟东倒西歪, 地上亦是酒渍点点。
每每李玙发病严重时,他们三个轮换守夜, 总闹的仁山殿上下一片狼藉, 有被李玙砸烂的,也有他们疲累不堪,不想让人进来收拾的。
张良娣不怪罪,反而笑容满面,把织金缎包袱甩给果儿。
掂掂分量,至少有十斤沉水。
她坐在桌边捋了捋,找出一碟子炸响铃, 想是上菜太晚,没动过,便拈起一块填肚子。
“你们兴致倒好,不怕吵醒了他,大半夜折腾起来加量?”
果儿边踢毽子边说话。
“奴婢算准良娣出马, 必能马到功成, 所以下午便把剩下的都用了,如今太子睡的沉着呢,打雷也醒不了。所以奴婢们放肆一会子。”
“五钱全用了?”
张良娣颇为心痛, 但看果儿神色为难,便知道李玙下午又没少折腾。
她叹声说起精明的裴五。
“生意人真难打交道, 为这一点子东西,滴滴哒哒听了他多少废话。可恨他家买卖大,市面上散卖的原来都是他家货源, 竟绕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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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六郎来请安,照例没见到人,只是向正殿的空椅子行礼问候。
傍晚时分,宝蓝的天幕沉郁透彻。
他整装肃容拜望半天,宽大的袖子胡乱一卷,觑着旁边站班儿的章台。
“小时候觉得果公公好生高大,明明是个瘸子,跑起腿来嗖嗖的,一点儿也不慢。那时我顽皮,还故意学他,实在太欺负人了。”
章台错愕地看向六郎。
李玙子嗣众多,奇怪的是,六个儿子都不太像他,可是他们彼此之间却颇为相像,仿佛同一个妈生的。
李玙完美地继承了李隆基的宽阔额头和方正下巴,还多一份明锐生动,李俶打头的六兄弟却都是巴掌脸,尖下巴,长眼斜飞,五官精致。
“……小王爷有事?”
六郎嘟着嘴要说不说的,围着章台打旋儿。
“小王爷直说吧,这会子张良娣和干爹都不在,不过分的事儿,奴婢能做主。”
“今天是我生日,阿耶从没陪过我,我……”
六郎满怀期待,指身后捧食盒的矮小内侍。
“机会难得,我想上去看看阿耶,吃顿饭,当是庆生。”
章台犹豫。
“太子精神不好,您知道的,上去了也说不上两句话。”
六郎眉头微蹙,飞快地瞟他一眼,他是个快活的年轻人,虽没开口,那意思分明是请托。
“不然改日果公公生辰,我替你打一张金牌祝寿?”
“奴婢不敢!”
章台膝头一软,扭开头挥手。
“小王爷请吧,万一半中间儿干爹回来,您利索些下来就是。”
“好嘞!”
六郎兴冲冲跨上台阶,回头叫他的人,“快点儿,别打翻了我的好汤。”
食盒在六郎手里稳稳的托着,一丝可疑的香气从紧闭的书房门缝泄露出来,杜若警醒,转身先向六郎垂首。
“多谢小王爷仗义出手。”
六郎摸了摸鼻子,侧身避礼,望天道,“杜娘子从前待我很好,举手之劳,不必谢了又谢。”
他顿顿。
“快些上去吧,莫叫阿耶等久了。”
——这孩子。
杜若欣慰,忽然想起他出生那晚李玙担忧又失落的神情,不由伸手抚着六郎的鬓发,柔声道。
“念奴这名字是你阿耶亲自起的,念兹在兹,意头多好。”
六郎耸耸肩,满不在乎。
“名字再好有什么用?他不叫,我阿娘也不叫。”
杜若满脸难过,他反过来安慰她。
“没关系!我早已不像小时候那么巴望他了。”
杜若无语,转身推开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