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钊, 你不要怕,哥奴已死,无人再能压着你了。有什么话, 你就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吧!”
圣人明亮光华的蜀锦袍子,在稀薄日影里有种令人触目惊心的黯淡。
杨钊深深吸了口气, 仿佛从圣人关爱的语气中得到力量, 猝然扬起脖颈。
“圣人!臣出身乡野,混迹在酒肆歌房长大,却有幸侍奉圣驾多年,每每想起,心头既骄傲又畏惧,怕辜负了圣人的信任,怕给娘娘添麻烦, 又怕资质粗陋,浅薄愚蠢,听不明白圣人的训示,闯出弥天大祸!”
李隆基从他漫长的铺垫里听出了事情的严重程度,瞳孔微微紧缩。
作为一个即将庆祝七十大寿的老人家, 太医早已明确告诉李隆基, 凡事不可动气,事缓则圆,就算边境军情紧急, 或者宗室出了大篓子,或是身边人没轻重, 无论如何,他自己一定要稳得住阵脚。
越是大事当前,越要深深呼吸, 慢慢寻摸对策。
当下李隆基按照太医的嘱咐,酝酿良久情绪,半晌方才缓慢地开了口。
“……哥奴他,到底背着朕干了什么?”
“臣已查明,去岁阿布思携三万同罗骑兵叛唐北归之事,乃是李相与东突厥的阴谋!他们的打算,是趁陇右、河西两处分兵攻打南诏的机会,由阿布思引诱两地剩余兵力深入突厥境内,直至哈尔和林,然后前后合围,一举歼灭。若是他们奸计得逞,则北方只余朔方军拱卫长安,断断不是突厥狼骑的对手!到时候,突厥人长驱直入,攻城掠地,带走金银人口布帛,再把圣人……”
杨钊含糊地用眼神示意隐没的话语,声音越说越低。
“待李相站出来组织抵抗,一呼百应,突厥人佯装被击败,他便得了保家卫国的美誉。李相本就是宗室出身,人望高涨,门客们敲敲边鼓,便可……尊李相为圣天子……”
“……好,好得很!”
李隆基胸膛剧烈起伏,沉沉喘息,眼底布满血丝,气得整个身子都摇晃起来。
“朕让他做了相爷!他竟敢,竟敢图谋朕的江山!”
“圣人息怒!”
杨钊叩头如捣蒜,急忙回头命令铃铛。
“快请太医煎一碗静心汤,赶紧,赶紧!”
李隆基颤抖的手指一根根握紧,青玉扳指狠狠压紧杨玉细嫩的肌肤,疼的她呼了声痛,可是向来爱惜她满身软肉的李隆基却丝毫都不顾惜,反而百上加斤,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克制住心底排山倒海的愤恨。
“你接着说!”
李隆基咬紧牙关止住错乱的气息。
杨钊忙道,“可是天佑大唐,他们却没料到阿布思战力有限,加之安西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增援及时,我朝兵马尚未走入埋伏圈,已逮住阿布思,然后大军即刻撤回,便避过此祸。”
“哼!”
李隆基咬着后槽牙恨恨。
“他以为我老糊涂了?!制不住他啦?!他却没想到他死在我前头!满腹算计,他也扛不住天命!”
杨钊和杨玉都被这句话里的恶毒侥幸惊住了,同时一凛。
杨玉被李隆基抓的,连涂染鲜红蔻丹的指尖都发白了。
“怎么了?”
李隆基森然狞笑,握着杨玉的胳膊往后一推。
杨玉猝不及防,沉重的金珠头面整个对着板壁撞过去,随即滴滴拉拉一阵乱响,全是珠玉碰撞之声。
杨钊忙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