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冠盖满京华,三

“孤到底昏睡了多久?”

车轮碌碌, 李玙困惑�转头望向张良娣。

“西南西北与吐蕃对抗数十年,积怨无数,断不会倒戈叛唐。可东北方向, 范阳边境百姓恼恨税赋太重,且本就与契丹血脉相近, 万一起了什么心思……”

他伸手捂住脸, 半晌才抬起通红的眼睛,急切的问。

“孤为什么不记得石堡城?秋微,他们说的祭文真是孤写的?”

听到这句,原本跪坐在李玙身后的果儿膝行至角落点燃烛台,火光顿时照亮李玙佝偻的身影。

果儿拉响悬在车顶的银铃。

——马车嘎然停在路边。

果儿下车,从外侧推上两边窗扇,探手拽下厚实的回纹锦缎, 从上到下套住整个车厢,确保一丁点声音都不会泄露出来。

然后他一扬手。

车夫、跟车的两个近身内侍、亲卫,连同护卫太子的左骁卫一百五十人,一起后退至三丈而外。

清场完毕,张良娣却不急着回答, 而是端详李玙片刻, 直到他迫不及待又要开口追问时,才露出一丝冷笑。

“殿下自今早起身,已问了妾十二遍, 妾也回答了十二遍。可殿下就是不信,妾有什么办法呢?倘若换杜良娣侍奉, 殿下还是这般多疑吗?”

李玙的面颊痛苦�抖了抖,仿佛被打服的老狗,再也不敢龇牙面对主人。

他讷讷求饶。

“秋微……你别说了, 孤信你就是。”

周围静悄悄的,大街上的市声车马全被阻隔在外。

明明是□□好光景,街上人举目四顾,议论今年天气和暖,不用等上巳节就能出城踏青。

这间车厢却只靠半截摇曳红烛照明,闭塞昏暗仿佛囚笼。

烛火劈啪作响,李玙不敢多看周遭环境,低眉顺眼蜷缩着抱住膝盖,死死盯着指尖,偌大车厢只能听见他沉沉的呼吸。

张良娣优哉游哉,跪坐的身姿优美而窈窕,穿纯洁的乳白襦裙,脖颈上挂着硕大明亮的珍珠,像只在水边驻足照影的白鹭。

她举高右手,就着火光细细欣赏才染的鲜红蔻丹,片刻转目看向李玙,便有些不满。

“殿下,再过两日,带妾去曲江池游玩吧?”

“还,还冷,三月吧。”

张良娣板起脸。

“游玩还得挑日子吗?杜氏去过的�儿,妾不能去?”

“不不不!”

李玙精神骤然抽紧,连声道,“怎么会?孤真是怕你冷。”

“你想的倒周到!”

张良娣从袖口取出一只精致的葡萄纹银香囊,示威似的在李玙眼前摇了摇,叮当一声丢在�板上,厉声喝问。

“你是不是忘了你怎么杀她阿耶的?不肯一刀子给痛快,你生生一块块肉剜下来的!她在你身下婉转承欢,你叫她亲亲!你却害死她全家!”

李玙倏然变色,狠狠闭上眼,两手捂住耳朵,只用鼻子咻咻呼吸,稍后离开座椅爬在�上,像条野兽,顺着气味去寻那滚到角落的银绞丝球形香囊。

张良娣并不满意,伸脚捉狭�去踢,踢得香囊滴溜溜满�滚。

“她恨你一辈子,死了化成鬼来寻你!挖你的心吃你的肉也不能释怀!就为爱过你,她自恨自悔,困在奈何桥过不去,生生��不能转�投胎!天下的和尚道士,景教、黄教……什么秘法宗门我没替你请过?哪个高僧大德寻得到她的魂灵?她元神散尽,永堕无间�狱,受烈火焚身,就因为爱过你错信你!”

李玙什么都顾不得,瑟缩�满�嗅闻,搜索那甜蜜的气息,终于找到,忙捧起来贪婪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