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冠盖满京华,一

深紫袍衫的肩膀上绣了一只硕大的白鹤,张开的半边翅膀覆盖在胸前,洁净的羽毛根根分明,仿佛命运大手将他怀抱。

唯一看起来有点古怪的是,他的肤色比从前白了很多,却不太健康,隐隐带着青灰。

“三郎来。”

李隆基慈爱的向他招手。

“臣请太子安康……”杨钊头一个屈膝,身后哗啦啦倒下一片。

“诸位郎,官,不必多礼……”

前几个音节,李玙的发音有些生涩,动作也迟钝,脚底踉跄,仿佛太久不出席这样场合,不知道该如何行事。

他身后内侍箭步跟上,熟练的端起他的胳膊肘。

虽是首次走到御前,这内侍的气度倒是颇为沉稳,眼观鼻鼻观心,既不抬眼观察环境,也不跟住李玙亦步亦趋,而是稳稳的扶持他走在笔直的路径上。

李隆基意外地啊了声。

旁边高力士清清嗓子,把声音压到刚好够几个近臣听见的程度。

“太子卧床多年,身子骨还有些弱,行动要人搀一把,不妨事的。”

李隆基顿时有些伤感,锤着膝盖摇头叹气。

“三郎啊三郎,你也是过四十的人啦,操心国事之余,也要善作保养啊。”

李玙迟半拍,缓缓抬起脸望住李隆基笑。

“阿耶,今日儿子出了门,往后必定一日好过一日,不叫阿耶挂心。”

他这话,杨钊、哥舒翰、高仙芝等人听不出什么纰漏,可是李隆基与高力士却是大大意外。

盖因李玙从说话识字起,就从没有当面喊过‘阿耶’。

旁的皇子也有感情生疏,喊不出来的,但总有有求于人的时候,或为母妃,或为子女,心一横嘴一咧,说叫就叫了。

唯有李玙,好一副铁骨铮铮,说不喊就不喊,一扛四十年。

当着人,三皇子、忠王乃至太子的礼数规矩,从无丝毫错乱,背着人,天地君亲师那一套他明晃晃抬举着,干脆明了得仿佛并非亲生父子。

李隆基顿时湿了眼眶。

杨钊心里一沉,忙见风使舵。

“圣人这是太高兴了,臣等也为太子高兴。臣入侍晚,只听人说太子弓马骑射俱佳,甚至能发明新式武器,却没福分亲眼见识。”

李隆基正抬手擦拭眼角泪痕,闻言点头。

“是啊,你没见过三郎的英姿。”

他看向李玙。

“今年秋狝,你务必好好露一手,给二十一郎,二十三郎他们做个表率。需知我大唐是马上得的天下,闷在房里算什么本事?他们比不了你们几个大的。朕记得你们小时候,为着要进禁苑骑马,连力士的腰牌都偷了几回。”

“是!”

李玙一口答应。

然后像个久不开动,要抹些桐油才能运转的机器,嘎吱动了两下,忽然潇洒地端平双臂,利落地领了命。

几年不见,李玙身上那种但凡站在御前就浑身带刺儿的提防劲儿全没了,李隆基甚是欣慰,环顾一圈,遂指着杨钊。

“昨儿傍晚你来说的那桩事,就叫太子定吧。”

李玙客气地冲杨钊拱手。

“杨郎官请讲。”

“啊……”

杨钊意外,随即赔笑道,“些些小事,圣人打发我办,昨儿夜里就布置下去了,不用劳烦太子。”

站在旁边皱眉等了半天的武将李宓终于逮到话缝,忙越众而出。

“圣人!南诏之战,臣请改派他人!”

他声音粗噶,用词硬邦邦的。

李隆基反应迟钝,慢吞吞眯着眼在一众差不多打扮的武将当中找说话的人,好半天才看清楚。

“是李宓啊……”

李隆基颤巍巍道。

“南诏反唐,勾结吐蕃凑了六十万大军,却屡屡败阵于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唐军牺牲人马虽多,毕竟杀敌十六万,大大挫败吐蕃,所以朕为鲜于仲通设宴庆功,且擢升他做了京兆尹。他的荣耀天下皆知。如今唐军气势高涨,吐蕃畏手畏脚,亦无力再做增援。此时你乘胜追击,重领大军杀过去,现成捞个功劳,怎么不好呢?”

李宓听了,一张脸漆黑如锅底,皱眉望了眼得意洋洋的杨钊,究竟没敢当众揭破他的鬼话。

他不得已道,“是,头先鲜于仲通与南诏之战,全因杨郎官亲身督阵,方有如此成果。此番我军卷土重来,又是杨郎官坐在京中指挥。臣去到前线,惊世大功唾手可得。可是,可是……”

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隆基奇道,“可是什么?你不想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