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下去,朕与儿媳多聊几句。”
——儿媳?
李璘更是担忧。
李隆基一眼瞪过来,他不得已,提起袍角退出殿外的动作尽量缓慢。
候着他出去了,李隆基才咳嗽了声,摆出长辈拉家常的样子。
“三郎他,心性刚硬,过刚则易折。你骤然离去,他承受不起,旧病复发,药石无效,更兼与朕怄气,愣是七年没有上朝,令朝野不安。朕想了许久,那么些个儿子,有谁能取而代之呢?”
杜若两手交握搭在身前,眼睛服服帖帖地看着地板。
“妾不敢与闻如斯要事,圣人所说,妾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哟?”
李隆基眨了眨眼,似乎很喜欢杜若绵里藏针的个性,不仅没生气,反而笑着说下去。
“剩下那些个,要么记挂过小日子,不乐意担当重任,譬如阿瑁、阿璘;要么难堪大任,念的书恐怕还不如杜娘子多;要么软弱可欺,上殿议政,几句话被相爷压得喘不过气……挑来挑去,竟还是三郎最好。”
“是,妾明白圣人当初为何独独看重太子殿下。”
“嗯……?”
李隆基的笑意滞在半路,几乎以为听错了。
他隔空向杜若的心口指了指,收起慈爱面目,语带威胁地冷冷问。
“那你说说,朕为何单单取中三郎啊?”
“当初圣人抬举太子,是因为太子缺乏倚仗,既没有母族,又没有扎实牢靠的岳家。可是数年后,韦家与窦家的矛盾尽解,韦郎官太过能干突出,王忠嗣与皇甫惟明也不断立下功勋,因此圣人侧目,放任李相攻击太子,制造韦坚案、杜有邻案和王忠嗣案。”
“你……”
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瞬间掌控了李隆基的心脏,以至于他甚至瞬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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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太子为何对妾依赖深重,以至于太子府妻妾颠倒,妾的姐夫忘乎所以,胆敢检举太子谋反,妾全家离散,亦都是因为太子有与圣人一模一样的盘算。”
“……什么盘算?”李隆基嘶哑道。
杜若绷紧的面孔微垂,长长睫毛盖住了她真正的情绪。
李隆基只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种空洞的绝望,一种……‘已然如此,又能如何?’的坦然。
“势取平衡,乾纲独断。”
李隆基调整姿势,把隐隐作痛的后背牢牢实实靠在椅子里,重新审视这个漂亮但是尖锐的女人。
“圣人用孤立无援的太子,来平衡其他皇子的妄念,也用太子来平衡大权独揽的李相。帝王心术好了不起,保住三王闯宫后十八年太平岁月。至于太子,有样学样,用妾平衡韦家和窦家的争斗。太子喜欢妾,因为妾身后无人,永远从属于他,绝不会威胁到他。”
杜若抬起头,与李隆基冷冷对视。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直面圣人,距离很近,能看清这个阿布思临死之前,喷着血水痛骂的人。
她想起李玙曾经无数次提起不愿与他样貌相似,却下意识模仿他的手段。
李隆基的眉尾分明画过。
在他这个年纪,眉毛不可能保持这样浓密,也不会是这样上扬的角度。画过以后的眉梢修长微扬,显得眼窝深邃幽暗,熠熠有神,即便皱纹密布,仍然有种足以洞察人心的敏锐。
“圣人好心替太子挽留妾,是因为知道太子有病在身,即便痊愈,也远远不足以威胁圣人。圣人向来把儿子们看做敌人,如今手中握有一击以致敌人性命的法宝,才给予少许怜悯。”
杨玉、七宝、高力士、五儿等,无不屏息静气,连指尖都不敢抖一下。
空气紧绷的就快爆炸,李隆基颓然倒在扶手椅上,难以置信地盯着杜若,眼角神经质地快速抽动。
“你——”
杜若低头,温顺地答了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