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相似的面孔近在咫尺,面面相觑。
居上者空洞萎靡,在下者跃跃欲试。
杜若顿时有一丝恍惚:仿佛李玙年轻的灵魂去了李璘的躯壳。
李玙没有丝毫反应,沉醉在小世界里,甚至咿咿呀呀哼起歌儿来。
这个用不了多久就会雄踞帝国权力巅峰,继承万里疆土,手握五十万雄兵,令四方蛮夷闻风丧胆的君主,此时此刻就像个没有生命的傀儡娃娃,只要有人能钻进他空洞的心灵,唤醒一点点反应,便可轻易将那空前绝后的权力攥在手中,纵横四海,所向披靡。
“三哥,你,你!”
李璘举起两臂,徒劳地在李玙眼前挥舞,继而紧紧攥住李玙冰凉的手,将它摁在自己额头上。
眼泪顺着年轻人挺拔的鼻梁汩汩而下。
“只差一步了,你要倒在这儿吗?!”
连李璘都替他不甘心。
“等了三十一年,我三岁你就说要当皇帝!到底怎么了?!你醒醒!”
然而李玙轻飘飘地抽出手,困惑地打量弟弟。
“……阿翁?阿耶?”
风骤然大了起来,夹着碎石子与枯木掀起李玙空荡荡的衣襟和袍袖,露出他干瘪的胸膛,手腕上陈旧的迦南木十八子,还有一对小小的紫玉坠脚。
“桥呢?桥呢?”
李玙喃喃,茫然的目光在杜若和李璘脸上来回逡巡,仿佛问路。
杜若震颤不已,两手不由自主握成拳头,那回到长安才养起来的指甲深深扎进掌心的肉里。
李璘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非常浓郁的香气,如影随形,因为李玙的到来弥漫在三人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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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
李璘满脸难以置信,双手架在膝盖上抱头喃喃。
“你说三哥早就有这个怪毛病?从前就发作过?这太危险了,我怎么不知道?他教养我十年,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我在太子身边十二年,也只见过一次,可那绝不是第一次。”
“下雪了。”
杜若放下车帘,把十六王宅区域纤尘不染的巷道屋宇隔绝在外。
方才她不耐李璘喋喋不休,曾伸手出去接下一片晶莹的雪花,此刻已化作冰水,濡湿毛茸茸镶了狐狸皮的袖口。
李璘的语气加重了。
“储君乃国家重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得告诉圣人。”
“从前章怀太子曾做诗向则天皇后乞怜,说一摘使瓜少,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如今殿下正当盛年,在序齿靠后的皇子中资质突出,如出此言,圣人必生疑心。”
李璘情急之下没有分辨出她称谓的变化,只急着追问。
“那你觉得我应当怎么跟圣人说才好?”
“这取决于殿下是要替太子延请名医彻底治疗,还是要毛遂自荐。”
杜若的语调很轻缓,犹如闲谈,甚至边说边嫌车厢闷热,卷起复杂累赘的衣袖,摩挲起紧紧勒在手臂上,一长串纹饰风格充满异域风情,雕工格外精美的青金石璧环。
那蓝里泛金的幽幽艳色在长安城里绝无仅有,正是石堡城战役的战利品。
据传吐蕃人人佩戴臂环区分贵贱,最上瑟瑟,即青金石,金次之,金涂银又次之,银再次,最下至铜止。
战后阿布思返回长安,向圣人进献了数十件瑟瑟臂环。
贵妃甚爱之,秘藏内宫,连虢国夫人等都不肯分享,可是杜若的胳膊上却随意挂了七八个。
李璘目不稍瞬,流连在那块丰腴的皮肉上,半晌才从她轻描淡写的口气里听出了某种不以为然的意味。
他匆忙地摇手辩解。
“我不是要……”
杜若摇摇头,摘下昂贵的瑟瑟随手搁在旁边。
“殿下不需要与我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