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纷纷, 如鹅毛飞絮。
墨书提着灯笼在檐下等待,身后跟着打伞的小丫鬟。
李璘先跳下车,回身架好胳膊给杜若借力, 但她轻轻推开了。
李璘空手站了半天,看出杜若心情不好, 漫不经心地施展完整套冗长繁琐的民女告别亲王礼仪, 他便也借着这个功夫上下打量她。
虽然是小叔子与小嫂子的关系,其实李璘和杜若才是同龄人。
同年,前后脚生日。
因为曾在妾侍待选的名册上见过杜若的生辰八字,过去很多年,每当永王府筹备生日宴时,李璘都会遥遥为杜若挑一份礼物,然后扔进书房大木箱。
这点子绮念如桃花逐流水, 不知不觉已经积累了十八年。
如今的杜若是个成熟的妇人,身体曲线更鲜明,脸颊线条收得绷紧,唇色浅淡,眉形利落, 因为没敷粉, 眉尾尚带剃刀刮过的痕迹。
走路大步流星,踩在浮雪上嘎吱作响,完全不担心在男人看来不驯顺。
但她仍然是美丽的, 十根指尖蔻丹鲜红,映衬在竹叶青底色浮凸绣线的宽大袍子上, 似红梅点点。
甚至是破碎的。
在新瓷那样完整坚硬的外表下,有一条细但是深刻的裂缝。
李璘丝毫都不怀疑,那是李玙无论如何没法修补的创痛。
“二娘子……”
他觉得他想好了, 所以郑重其事的正式提出邀约。
“我和三哥不同,我从没想过要问鼎天下,不像他满脑子想着西北的商贸,东北的契丹人、突厥人,西南的吐蕃人,东南的海路,我靠他也靠惯了,但他做事比我没底线。”
杜若悠然一笑。
“靠山山会倒,殿下后面三五十年打算靠谁?”
李璘耸耸肩。
“阿耶有那么多好儿子,谁上位我便向谁效忠,换一份亲王俸禄罢了。”
杜若不大相信,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两人就站在雪花纷飞的天地间静静对视。
本该是温馨旖旎的场面,但在杜若冷漠凝滞的眼神压迫之下,李璘仿佛重回学堂过堂考试,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殿下就从没想过,我心甘情愿追随的,只有翻云覆雨的大人物吗?”
这话里的指向已经非常明确,站在左近的墨书舔舔唇,替李璘感到紧张。
“不会。”
李璘笃定的摇头。
“我不信二娘不懂真情可贵。这世上最美好的感情,不是第一眼的沉迷,也不是长久的求而不得,而是两个人在漫长一生中积累出来的点点滴滴,是你来我往彼此拉锯,是因为我才呈现的那个你,和因为你才呈现的这个我。二娘子就是因为懂,才会对三哥倾力以奉,毫不藏私。”
“至于男儿志向……”
李璘充满遗憾的叹息。
雪珠被风卷着沾上他发梢眉尾,让他一忽儿仿佛已经雪染白头,垂垂老矣。
“倘若二娘从前钟情之人不是万众瞩目的储君,我或许还有机会,在储君之下争一个实权亲王的位置,但是想正式册立二娘,像圣人册立贵妃那样昭告天下,就绝不可能了。所以如果二娘愿意,我打算新年之后向圣人请旨削爵,去京外赴任,找个山川壮美,民风淳朴的好地方,踏踏实实过完下半辈子。”
——又是,削爵。
李玙用整个人生去争的东西,前有李瑁,后有李璘,再往后兴许还有六郎李僴,弃之如敝履,随时可抛。
杜若一动不动的站了很久,眼里挂着将落的泪珠,像雪地里一尊被遗忘的小小石像。
半晌她沙哑道,“你要先帮我一个忙。”
“好!”
李璘毫不犹豫。
杜若终于挤出难看的微笑,然后转过身,一步步走进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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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