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旭横枪在手,拦在咸宜跟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沉声道,“想寻死,三千里路处处可死,何必等到今日?”
杜星河瞬时喉头一梗,大声痛骂。
“是你们合起伙来诓骗我!把我骗到此处让她肆意羞辱,当做优伶取乐!我一人受辱不要紧,可是我的阿布思……”
她悲愤的泪水汹涌而下。
“我的阿布思为皇帝四方征战,立功无数,到头来只因不及那东北来的矮胖子会说漂亮话,便被逼迫到这地步。你亦是披金甲提长刀的武人,你的战功能超过阿布思吗?你就甘心当皇帝的哈巴狗儿?我们家如此,你心不心寒?”
“杜娘子,我就是瞧你夫君在石堡城为国朝立下的功劳,才好心劝你谨言慎行!他叛唐是事实,且已伏诛……你不怕死,总要顾虑你的身后,你的爷娘家人,尤其是孩儿。你瞧当初杜郎官一人之过,引致整个杜家分崩离析,你也要步他后尘吗?”
提起杜若全家遭遇,尤其杜有邻与柳绩死后无尸身能入殓,杜星河惊痛得全身乱战,终于不再说话。
郑旭松了口气,缓缓竖起□□,踏前徐徐劝说。
“国朝自有法度,你是犯官内眷,按律当没入掖庭……”
他望向一言不发的九五至尊。
“或是,圣人怜悯你受夫君牵累,且秉性纯良,故而法外施恩……”
“……纯良?”
咸宜从郑旭身后探出脑袋,揶揄语气中毫无惧怕之意。
“郑将军,杜娘子虽有天人之姿,又与你千里共骑而来,干系匪浅,然你到底是朝廷命官,立场可不能站偏了。”
她又看向杜星河。
“恭喜杜娘子,热孝在身,二嫁的眉目都有了,只等孝期一过就可行好事,只可惜,我记得郑将军家中已有正房与妾侍呀。”
郑旭大惊,眼睁睁见杜星河双眼重新胀得赤红,俨然又要拼命,可他却被咸宜的话拿捏住马脚,没法再劝。
听咸宜言下之意,似乎非要取杜星河的性命不可,他想不通两人之间能有何过节,只得皱紧了浓密的剑眉。
正在无法可想之时,忽然听见一道清亮的声线从宴席末尾处传来。
“——圣人!”
那挺身越众而出的小娘子方脸圆眸,大眼睛活泼明快,脆生生抢话。
“杜娘子冒犯天颜,罪不可恕,但其情可悯。阿布思与安禄山的矛盾,本就不是一家一姓的私人恩怨,而是牵涉十多万番兵在大战中调动、配合,谁为主,谁居次,谁能得功劳,谁啃硬骨头的问题。这种事,内宅女眷如何与闻?甚至可能根本不懂。可是她维护夫君,真情挚爱,却令孙女很是动容呢。”
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且情真意切,席上女眷众多,都被她说的咂摸起驸马和婚事来,看向杜星河的目光便有所软化。
——可就因为太真切了,李隆基思忖片刻,反而品出一点特别的滋味。
他笑着反问。
“这么说来,小圆对夫君也有真情挚爱,一定会仰仗维护啦?”
李小圆笃定地点头。
“孙女的婚事是阿耶做主,并非孙女自己择婿,些许情分,亦是婚后积存下来,兴许不如旁人榜下捉婿来的那样真切热烈。可是夫妻一体,他有他背着人的苦处为难,我亦有,两人互相体谅容忍,便能在日子里尝出甜味来。”
李隆基没想到她对杨家裙带态度这般通情达理,而且回答的毫不犹豫。
“难为你小小年纪,倒是很看得开。”
他顿了顿,提声问。
“是谁教你这样与朕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