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尾羽在被燃烧圆木映红的半边天际嘶吼着向上腾跃,嗖地扎进那城堡顶端最高的窗户!
世界仿佛漏了半拍。
石堡城里爆发出惊人大吼,继而仿佛被袭击的蜂巢骤然反攻,飞出无数羽箭,密密麻麻如雨落下。
圆木裹挟着灼热气流轰然而至,悍然撞向一日一夜层层叠叠堆积的肉身!
火苗点绕了他们身上统一的黑色制服,和套在外面,长安贵女一针一线缝制出来,又千里迢迢运到前线的茧袄。
火光顿时延绵数十丈,把肮脏污秽烧成地狱修罗场!
熊熊烈火中焦臭冲天,所有人的视域都被涂抹成单调的黑红两色,唯有阿布思的赤金头盔在烘烤中愈加明黄发亮,似乎要被那血红吞没。
星河瞪大双眼,失声大叫。
“阿布思!躲开!”
阿布思动作不停,继而第二箭对准窗户再去。
然后第三箭,第四箭。
箭指向处,所向披靡。
漫天密密麻麻的羽箭被他打开一个又一个缺口。
从高处俯视,他的大弓重箭仿佛一线高压水枪,以一敌百,锐不可当,扫射着无数来势汹汹的小针。
纵然吐蕃人迅速补位,但更多人刚一站上窗口位置,就被直直扎准胸口向后仰倒,甚至钉在地板上,四肢抽搐着死去。
“——这是谁?!”
吐蕃头领被副将拽住远离窗口,口鼻中不断流出鲜血,愤怒地诅咒大骂。
“烧死他!烧死他!”
然而圆木的势头被那数千忠心耿耿的同罗魂灵死死绊住了。
它陷在肉泥之中无法前行,甚至渐渐被血污扑灭,失去狂妄嚣张的火焰。
然后猛地一下,熄灭了。
山峦复归诡异的宁静,阿布思垂下已经僵直的手臂,傲然站在全无遮挡的草场中央,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烟火和血肉气味的腥臭的空气。他胳膊上,前胸,肩头,甚至额角,一共扎了五支箭,看起来颇为滑稽,像靶场的稻草人。
方才在箭雨下抱头逃窜的亲兵,从密林里冲出去,如敬天神一般双膝跪下,双手举高,接住阿布思手里的弓和箭。
他往后跌撞了下,又稳稳站住,一支支拔出利箭,带着血肉扔下。
“继续爬!”
阿布思指着那摊被堆积、被碾压、被焚烧,已经分不出彼此的六千五百人。
“踩着你们的兄弟,继续爬!”
战斗结束在两天之后。
高秀岩和张守瑜说到做到,南北两个方向,石堡城没有得到哪怕一个增援。
在阿布思令人吃惊的主动出击之后,城中人死守的决心忽然变得脆弱不堪,抵抗力度越来越小,窗口再也没有扔出过带着火油的圆木或者藤球。
但他们拆掉了城堡里所有能拆的东西。
门、窗框、桌椅、没点燃的火把,沉重的铜锣、更鼓、军械部件,甚至能吃的马头,羊腿,弓箭……
一切一切,只为了延缓与同罗人正面肉搏的时刻。
当阿布思亲自加入攀爬的队伍时,他们甚至扔下了还活着的重伤士兵!
最终落在同罗人手里的石堡城,每一处空间都光秃秃的。
四百多个瑟瑟发抖的俘虏手无寸铁,如等待鬼怪降临一般,眼底闪烁着恐惧到极点的神色。
杜若和星河没有上去,她们跟随仅剩的八千人,默默掘坑掩埋兄弟。
阿布思的帅旗插上城堡的最高处,是一面崭新的赤金色带着须穗的大旗,绣着象征同罗人的牛角。
半天后,高秀岩和张守瑜所领三万人剩下四千,各自斩杀吐蕃人数千,分别从南北两侧平缓的草地爬上石堡城,于是城头又增加了河西兵帅旗。
捷报已经在路上。
杜若摘下手套,去摸离她最近的那条人腿。
仿佛被熬煮过头的肉汤,它粘稠,柔软,一碰就碎裂。
——原来这就是战争。
李玙年轻时向往过,李俶和思晦正在向往,长安每一个世族青年提起来都侃侃而谈,甚至连她自己,都以为可以从中轻松捞到好处的战争。
不过是一场巨大,巨大,毫无意义的溃败。
李玙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