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地平线慢慢爬起来。
杜若一眨不眨的看着, 就像从来没有见过太阳升起一样。
——这一夜太漫长了。
在吐蕃人发现之前已经损失了六百个人。
阿布思占据最好的观察位置,背靠大树,屁股底下垫着用披风包裹泥土做成的临时座位。星河直接坐在地上, 头倚着他的大腿。
杜若的双手已经冻僵了,搓热手贴在脸颊上, 紧张的看着第七个小队。
晨光熹微, 暗红色的岩石上,漆黑的移动的散点格外显眼。有四个人爬到了与山脊一线之隔的地方,底下还有几十个人翘首张望。
“喝口酒。”
阿布思把皮酒囊递过来。
整夜煎熬等待之后,他黝黑精光的皮肤看起来黯淡憔悴许多,眼下两块明显的淤肿,遍布眼球的血丝反而令双目更加炯炯有神。
“快成……”
他忽然砰地撞翻星河站起来,望着前方用力喊了声。
“该死——!”
一道黑影倒映在他眼底, 远处响起野兽将死时声嘶力竭的尖叫。
——咣当!
杜若回头,崩裂的碎石块夹着一道人影从高处坠落,瞬间碎成遍地狼藉。
千钧一发之际那人终究忍不住喊出来,绝响在山谷间回荡。
杜若眼睁睁看见石堡城的窗口亮起灯火。
很多人簇拥到山崖边缘往下张望,然后他们点燃了巨大的, 两人才能合抱的火球, 推下来。
“那是——什么?”
杜若嘴里发苦,火球滚得很慢,所到之处留下漆黑的印记, 画花了漂亮的花岗岩山体。贴着山崖零星的黑衣人,在火球冲撞下, 像被野狼冲散的羊群,左冲右突,很快全部湮没了。
还挂在山脊下方的三个人在乱箭攻击之下也没有坚持多久。
现在陡坡被清空了。
——就像他们昨日清晨来到这里时一样,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杜若捂着嘴,泣不成声,泪水一波波上涌,像关不住的喷泉,从指缝流淌。
阿布思的喘息愈加急促艰难,额角的汗涔涔而下,他的魂灵与山崖上的同罗兄弟们融为一体,清晰的感受着死亡的召唤。
“再上!”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重响。
“将军!这是送死!没用的!咱们的血肉填不满!”
是第八个小队的队长,霍然跪倒在阿布思面前。
“填不满也得填!”
阿布思大步冲到他跟前,刷地挥刀。
——啪!
刀刃贴着头皮划过,掀翻了他的虎头战帽,还砍断了同罗人当做自尊心的特殊发辫。
纷乱的短发垂下来遮住了那人的面部。
过了一会儿,杜若才发现他头发里渗出血水。
“将军……”
那人捂着伤口,毫无怨言地轻声道,“别让兄弟们白白送死。”
“来人——”
阿布思冷冷道。
被惊呆了的兵卒们终于回过神。
阿布思站在风里,苍白的脸上显出病态的疯狂和执拗,正像前晚的哥舒翰。
“违抗军令者,斩!”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白天,如同涨潮一般规律。
同罗人涌上去,火球和石块滚下来,偶有几个侥幸爬到山脊,全被乱箭射死。
石堡城有力大无比的神箭手,晌午后换了新的弓弩,不再以把人射死、滚落为目标,而是重箭穿胸,把人死死钉在山脊上,像挂在城头示众的标本。
黄昏再度笼罩大地的时候,已经上去过六千四百人,挂出了十六俱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