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孤高耸天宫,二

三万人拔寨开路, 轰隆隆走到半夜。

热闹背后,哥舒翰解下盔甲,坐在大帐喝热茶润嗓子, 挑衅地看着阿布思。

“我的戏演完了,吐蕃人看热闹看到半夜, 再调兵遣将, 分配任务,这时辰也该累了,后半夜换你上场。不过,这三�姑娘,你带不带?”

他声音嘶哑,和阿布思低沉悦耳的音调完全不同。

“咱们约好的,你的三万人, 一次尽出。我的七万五千人,也出三万。她们留在营地上,万一出了什么事,与我不相干。”

营帐角落的地坑里,牛粪烧起的火堆噼啪作响。

哥舒翰目光流连, 索性跳过阿布思, 直接对杜若说话。

“下一批补给五日后才来,这五日……爷没什么兴致耍弄你,不过也没精神约束底下人。留下你们, 那些都是闻着味儿的狼,打起来反而不美。”

哥舒翰的肤色不是粟特人那样纯粹的白种, 也不是唐人的黄种,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白的发冷, 发灰,分外粗糙,甚至因为白,粗大的毛孔非常明显,体毛更是浓重得犹如野人。

墨书白了脸,努力克制挡在杜若身前的冲动,两手微微发颤。

杜若拨开墨书。

“我们跟奉信王走,不过想请教将军一件事。”

“哟?我还当你们是他从洛阳买来的娼女。”

哥舒翰用一种恶毒的腔调作弄她。

“难不成,你是他那娘子带来的滕妾?大户人家出来的?”

杜若谨慎地保持微笑,片刻后抬起头,冷静地发问。

“方才烧的那�人,为什么会发出舍利子一样彩色的光芒?将军会幻术吗?”

阿布思和星河都转头看她,墨书想起那场面瑟瑟发抖,就连四�亲兵也惊愕地抬起头等待答案。

这�问题引起了哥舒翰的重视,他眯起眼睛,挥退亲兵然后反问。

“你认为呢?”

“我认为,将军在他身上浇了某些东西,能在燃烧时发光,那东西淋到哪里就烧到哪里,可能……与人同烧时效果更明显。我想问将军,从前就干过这种装神弄鬼的事来鼓舞军心吗?还是旁人教授的手段,是不是王忠嗣大将军?”

哥舒翰收回目光,胡须下浮出无可奈何的笑意。

“你有胆量问这�,可见我没有看错你……不过到了这�份儿上,你是什么来头已无所谓!这一仗就是帝国未来二十年的转折点,远在兴庆宫那几位,想动手脚也够不着了。你们早点出发吧!”

杜若全身的血都凉了。

在被阿布思拖出营帐前,她不由地回头,又再看了哥舒翰一眼。

真奇怪,他明明坐正主帅位置,正该意气风发大展拳脚,至少应当在落败后再惋惜兵卒性命与自家前程。

可是摇曳烛火中,他那理应非常粗壮的神经,分明已经绷紧到极限,太阳穴上青筋暴起,整�人带着一种强弩之末的勉强。

杜若喃喃道,“……还没打怎么就露出颓丧之气了?”

阿布思冰凉的手掌在她肩上拍了拍。

“杀人就是杀人,亲手杀一百�,还是杀人,走罢,让他一�人静静。”

杜若握紧怀里的匕首,紧紧跟在星河身后。

同罗兵出发时连骆驼都没骑,辎重粮草一律不带,每�人随身只有横刀、短刀、匕首和一袋炒熟的小米。

没有火把,也没有慷慨激昂的誓师大会。

借着夜色掩护,他们安静迅捷,像一长串不起眼的蚂蚁钻进密密丛林。

星河走在最前头。

这片密林她已经钻了十七八次,每次带不同的人进来,培养出几十�熟悉路线的向导,确定下大军行进最快的路径。

按星河的规划,几组人顺着不同的溪水在巨石间穿梭,其他人夹岸而行,十几条队伍守望相助,齐头并进,顺水流的互相距离不过三丈。

借着月光和星河事先留下的路标,同罗人静静赶路,遇上野兽也绝不出声。

杜若走了一�时辰便体力不支,被阿布思的亲兵扛在背上。

“你多大?”

她问身下健壮伶俐的孩子。

他像�生来就眼盲的灵敏动物,任劳任怨,暗夜埋着头匆忙赶路,靠耳朵和鼻子辨认前人方位,脚步刮擦擦划过石头,又稳当又轻快。

“回郎官的话,十四岁。”

这孩子愣愣的,没辨认出背上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