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娣做到这一步,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她想,当武则天吗?!
“我要他做天下人心目中的圣君明主,彪炳千秋,赫赫声名与三皇五帝并肩。作为皇帝,他既不会重用奸佞、亲近小人,宠爱娼妓之流,也不会好大喜功、穷兵黔武。这世上谁能比我更公道?我没有母族子侄要提拔,没有儿子,我本人更加没有野心。”
张良娣停了停。
她原本身量就高,能平齐李玙的耳垂,尤其果儿在她面前姿态拘谨,微微弓腰,两人几乎相对平视。
“我能全心全意助他成神成佛,他不是喜欢杜若能襄助他么?我也能,我还能干的更好。”
——她怕不是疯了?
果儿的心脏剧烈震颤。
这么干,李玙翻身就能活活撕了她!
可是果儿随即又想,张秋微到底是个庸常的女人,手持尚方宝剑,心心念念还是捧男人上天,低眉顺眼做个辅佐,倘若换成杜若,便不止于此。
张良娣忽然娇艳的一笑。
“你怕了?还是觉得,他高贵,不该被妇人辖制?哼,他能耍弄太子妃、我与杜良娣在股掌之间,今日轮到他落难,就不能被人欺辱控制吗?”
果儿接不上话。
“兹事体大,你慢慢想。不过你也不年轻啦,砸了太子这块金字招牌,你要从哪里东山再起?大郎身边有姓沈的丫头,还有杜家小崽子,他信不过你。六郎这个劲头,你不屑于辅佐。”
张良娣目光一转,戏谑地问。
“难道是卿卿?无论如何,你也不敢肖想她吧?”
果儿向来沉稳的面皮渐渐浸出红色,尴尬地笑了声。
“良娣何必取笑奴婢,奴婢娘子年纪渐长,长日无聊,才抱养了个小娃在家。”
“哦——,恭喜中贵人,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还有一房娘子呢。”
张良娣并没在这话题上滞留。
“大郎的婚事议到半截,拖久了不好,惹人耳目。大郎那头我来办,你呢,就负责料理好外头。”
果儿面色复杂,垂着眼不说话。
片刻后郑重其事地退后半步,双膝触地,以手加额,行了个周全的大礼。
“良娣的想法,奴婢以为,实乃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未必没有可行之处。奴婢追随太子,原本是期待追随明君良主,施展才干。可惜太子总是左右摇摆,将儿女私情置于权柄之上,才落得受人牵制,形同傀儡的下场。”
果儿冷漠的声音伴随着枯燥蝉声,像个深夜打更报时的更夫。
“奴婢也曾经揣度过,太子行事公正,得饶人处肯饶人,且能体谅庶民乃至奴婢的难处,桩桩件件强过圣人许多,为何却仍然达不到奴婢对明主的期待呢?奴婢想了很久……”
果儿停下来,认真的仰视张良娣。
“直到方才听了良娣之言,才终于明白,那是因为太子是个人,他有偏爱的女人,所以对孩子手心手背不一样。他又有万万不能回溯再现的过去,一旦想起就陷入疯狂。他有各种各样的弱点和欲望,怎么可能做世间最公正的判官,最仁慈的君主?其实良娣替太子做的,正是他想要做,却无力完成的事业。奴婢猜,太子偶然清醒的时刻,会很感激良娣的。”
张良娣被他的话吸引住,神情由居高临下的引诱转为悲悯和谅解。
“小时候,他跟我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贩夫走卒之中有侠义精神,公卿贵族之中多得是无赖混账,我当他偏激。其实听你这番话,却仿佛遇到个知己。”
果儿酸涩地一笑。
“奴婢身在下贱,能得良娣这两个字,死也无憾了。”
两人各自心潮起伏,对谈话结果都很满意,彼此欣慰笑笑,然后无言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