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月与灯依旧,一

“都是傻子。”

杜若冷笑,重新坐好,声音舒缓犹如闲话家常,“别做白日梦了。”

片刻墨书回来,听说便放下大碗鸡汤面和甜羹,去内室寻出一摞身契,翻到盘金与双钗两页,当着二人辨认明白,扬手凑到灯上烧成灰烬,然后捧出笔墨侍候杜若写放良文书。

盘金期待落空,委顿的跪坐在脚跟上,喃喃道,“女子不能立户,二娘这一烧,叫奴婢去哪里寻片瓦遮头呢?”

杜若没好气道,“你的命,你自己想。”

嘴上如此说,她到底心软,叫墨书拿包袱来看,边看边感慨铃兰手脚利落,两个首饰匣子,装的都是她惯用或值钱物件,笼统一看,价值或过千贯。

墨书俯身贴在杜若馆耳边,轻声道,“二娘,生了外心的人,快些打发吧,今夜恐怕不好过呢。”

杜若闭目微微颔首,犹豫半晌,拣出两件玉兰簪子,一则赤金粉红珊瑚,一则红玛瑙。

她一人一个递出去,嘱咐道,“钱帛我没有现成的,这东西拿去当了,十贯总有,再少就换家店。你们长久在深宅大院里服侍,外头虎狼世界不知道应付,所以两个人一定要有商有量,互相帮扶,能嫁人最好,先安一头家,倘若不成,起个小本买卖。”

双钗听说只值十贯,大失所望,接过来将眼皮子一翻,哼了声便起身站着,只等盘金。盘金却觉得簪子实在精巧,典当了多么可惜,嗫喏道,“二娘,这个奴婢见您从前时常带着的,不要了?”

“人家嫌旧不要了。”

双钗不耐烦,上前拉起她,“奴婢什么奴婢,如今咱们不是奴婢了。”

她回身向杜若道,“多谢二娘收留多住一夜,咱们明日一早就走!”

两人捡了个厢房锁上门睡。

杜若与墨书默默相对吃饭,然后掌灯绕到后堂给韦氏磕头烧纸,因怕小厮闯进来抢夺财物,再三检查门窗,终究不敢睡死,亦不敢熄灯,两人轮换守夜。

后半夜起了风,杜若续好蜡烛,眼望着外头草木摇晃,树枝拍打窗棂,骤然想起当年杜有邻威逼她去参选的那夜,长安城像头雌伏的巨兽要吞噬万千生灵。

那种凄然无处可依的恐惧,她再也没有过了。

第二日左骁卫果然早来,杜若把预备好的几个沉重赤金梳子包在手帕里奉上,恳求他们宽限半个时辰,允她拉棺椁出城下葬。

那卫将军头一天晚上受李玙深夜出城牵累,才挨过板子,满腹牢骚,所幸在家养伤没有亲来,底下办事的还是那位被杜蘅挠出满面伤的郑副将,见杜若哭的断肠,一时心软,便答应了。

于是杜若匆忙分发身契与放良文书,赶着吆喝车夫动手,拉韦氏去杜家祖坟。

他们前脚走,后脚左骁卫忙着绕宅子贴封条,进进出出搜罗漏网之鱼,首饰金珠布帛古董虽已没了,还能捞着些花椒、葡萄酒等。

留下的仆妇下人手持文书雀跃不已。原来男丁不同于女子,只要身契被毁,文书在手,便可就地立户,得到朝廷分配的田产。

三个小厮沾沾自喜,嘴里纷纷改了称呼。

这个道,“某如今在龙首原有田二十亩,什么样的闺秀寻不得?我可看不上盘金那丫头,面上哭哭啼啼,背着人向姑爷撒娇。”

那个便道,“诶,她当真与姑爷有首尾?我如何不知?”

第三个拍打兄弟的肩膀嘿嘿笑。

“自然是有,娇滴滴的大姑娘贴身伺候,姑爷忍得住?况且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她也二十岁了,能不想汉子?”

“她想汉子?那双钗更该想了!杜老头中看不中吃。”

三人哄然大笑,勾肩搭背便去寻乐子,却哪里还有盘金和双钗的影子,他们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必是杜若有心,一早已放她们走掉。

三人站在杜宅门口骂骂咧咧,只恨杜若带飞了到嘴边的肥羊肉,全没瞧见身后一道拖长的黑影悄然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