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迟迟摇头。
“……我对不起人家,害了人家,连歉疚都没有,我凭什么?那世上当真没有公道了。你说有因果报应,我情愿报应早来,强过日日夜夜的煎熬。”
“话不是这样说,”
李玙伸手从她婉媚精致的眉眼上缓缓抚过。
“报应在死后,譬如下阿鼻地狱,受那十八重的苦楚。可只要我喘气儿,自由自在,该干什么就干,没有一直惦记对不起人,吃斋念佛赎罪替身的。”
——这倒也是一种活法。
杜若入了耳,偏着头思索,忽然抽了抽鼻子。
“诶,这帕子不是……?”
李玙眸光一闪,狐疑望过来。
“不是什么?”
杜若往他怀里拱身子,“这味儿真冲。”
李玙有点愣神,推开杜若用力闻两遍,眉头蹙起,面色渐渐僵冷,很想不通的样子。
“头先只觉得一股子茉莉香,被你一说才分辨出来……孤竟没察觉。”
他回想这帕子的来历,越想越被大理寺阴沉的地牢纠缠,终于忍不住烦躁的站起来,走到船头。
杜若便听外头果儿道,“殿下出来做什么?”
停了一瞬,李玙道,“把你腰上最不值钱的东西给孤。”
然后咚的一声响,李玙把那帕子绑在什么物事上扔进了水里。
杜若正在担心,听长生在船尾喊,“殿下,有人追来了!”
——追?
杜若觉得不可思议。
说李玙谋反断无实锤,不然他怎能好端端离开太子府?那现在又有什么值得人耗费公帑来追?
除非,是追她。
杜若挺身想去问个究竟,李玙已探头进来,匆匆瞪她道,“老实待着别动,不叫你别冒头。”
他叉腰分腿站在船尾,用身体挡住乌篷船舱的开口。
杜若紧紧抓住头顶船篷的竹板筋,心里砰砰跳。
忽然间地动山摇,小船越来越晃,晃荡得她头都撞到篷顶了,从缝隙看出去,水面波涛滚滚。
明明是人工挖开的运河,怎么会有浪呢?
片刻她明白过来。
那年为了把水芝嫁出去,她开大船尾随寿王的小舟,没想到大船动静太大,搅得水域动荡不安,寿王勉力维持小舟平衡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而现在,换成她在难以自保的小舟上了。
月黑风高,汹涌沉默的河面上,李玙一袭红衣,立在深夜的乌篷船尾。
数十丈开外,杳杳火光勾勒出大船甲板的高度,仿佛一堵缓缓倒下的墨黑石墙,星星点点重甲和头盔反射的火光,在沉默虚空中缓缓显形。
李玙整个峭拔的身子绷紧如弓弦,在大船对比下显得那样单薄狭小。
长生放下竹竿,默默无语从脚边褡裢里掏出一张短弓奉上。
那弓只有寻常弓箭一半大,乍看像孩子的玩物,可是牛筋格外强健,拉满能如寻常弓箭那样的尺度,足够李玙右肘顶到极限。更奇特是搭配的箭头又短又利,黝黑发亮,绝不是常用铁器的配方。
果儿与铃兰站在船头,愕然四面张望,果儿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颤抖的手指一根根握紧。
——万万没想到!
李玙竟敢对扬着‘高’字旗的大船举起武器。
要知道高力士亲自出马,那船上不是天子四卫就是羽林军,若论骁勇冷酷杀人不眨眼,被视为帝国最精锐部队,日常守卫玄武门的羽林军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