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巴掌大的地方,两个凹陷下去的窝坑,那就是座位了。
李玙松口气,摘了幞头摸到头顶满满汗渍,顺手丢开,把杜若揽到怀里。
“事发突然,你阿耶下了狱,虽说出嫁女向来无干,不过这回特别,是你那柳家姐夫告发他与孤谋反,孤怕大理寺发疯,拿你去做证供,平白唐突了你,所以送你出去避一避。”
“……谋,谋反?”
杜若愕然,这比她方才的胡思乱想荒唐多了,也轻省多了。
阿耶怎么可能谋反?
他躺在李玙的储君身份上睡得比谁都香,真到李玙登基那日子,定要买挂鞭炮来放。
原来如此。
杜若放心地往他怀里拱了拱,“早说呀,方才那一路……”
话没完轰然跳起来,“我姐夫告发的?柳绩疯了吗?!”
她动静太大,踩得船猛然一晃,差点跌跤,果儿稳稳的声音传过来。
“良娣,轻省些,这船经不得。”
杜若扶住板壁站直,掐着腰怒斥。
“等我回京定要骂他一顿!就算我当年对他不住,男子汉大丈夫,大不了和离,怎能刨我们家墙脚?我阿耶哪一桩对不起他?顶多嘴上让他难堪,炮制这么重的罪,成心让我阿耶这岁数就致仕吗?”
——她就这样维护她阿耶。
李玙意外之余又有些忧心,只能囫囵敷衍。
“柳绩性情执拗,逞能好面子,这回出首状告,定是真对你死了心。阿弥陀佛,孤打老鼠怕-->>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伤了玉瓶,几次三番地不好收拾他。”
提起柳绩干的糊涂事儿,杜若不好意思,凑到李玙身边赔笑。
“其实他早死心了,是我阿姐硬要拖着他,不然好合好散,不至于此。”
她唏嘘感叹。
“也亏他没轻重,告这顶了天的罪,要告个旁的,贪污受贿、买官卖官,或是替人牵线搭桥等等,查无实据,又有些痕迹……”
李玙板起脸叱道,“孤几时让人牵线搭桥买官卖官了?”
杜若心虚地支吾了声,眼皮子直扇,李玙明白过来。
“哦,可是呢!上回杨家三娘那个夫婿可巧就是姓杜的,让人查起来,就成孤给杜家亲戚谋位置了。”
杜若吃了瘪,只得团团抱起膝盖嵌进木头坑里,硬邦邦的棱角,硌得她肉痛。
她倒也不抱怨,就皱着眉呵气。
李玙无奈,凑上来给她当软垫,把她盘弄出个舒舒坦坦的姿势,手刚巧搭在额头上。李玙轻轻吹了口,看着她额角渗出一丁点汗,不知道是怕的还是热的。
杜若扭头冲他甜甜一笑。
“说太子谋反,多难听啊,往后史书上把你和中宗那个倒霉太子算一堆……这事儿赖我,给你添乱了。”
李玙手上微顿了下。
他一路就在想这件事。
以杜若的聪明,只要知道杜有邻与柳绩二人异乎寻常的凄惨下场,立刻就会明白杜家是被他连累的。
诚然杜家投靠在他麾下,便当为他赴汤蹈火,以性命前途托举他登上帝位,即便偶然为他挡了冷枪,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可……他们毕竟是杜若的至亲。
就看杜若当初痛下决心舍身入侍,便知道这‘至亲’二字,对她而言有多么重的份量!
他不敢说出实情,既是怕她受不住,也是不敢面对她。
李玙绷紧了一天的心弦,到船离岸才放松下来,这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又再度抽紧。
他从袖子里掏出块锦帕垫在唇上,深深吸气,垂着眼睫嘱咐。
“人活一世,际遇有因有果。有时候人家辜负你,不用太伤心,或是你改日辜负了人家,歉疚也当有限。不然你要怎么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