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郎官,”
李玙面无表情的问,“你为何谋反?”
杜有邻颤颤抬头,额上一道鲜血顺着面颊流到下巴,他想抹,却做不到。
眼前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不知来者何人,他也没有心思打听,只气喘吁吁地回答。
“某不曾谋反,某那女婿心怀怨愤,成心栽赃某。”
李玙嗯了声,把帕子摁在鼻端又闻了闻。
“你说柳绩攀诬,那为何左威卫士从你的卧房中搜出一卷图谶,妄称圣人年不长久,太子即将继位啊?”
肩膀上剧烈的疼痛直达骨髓深处,折磨的杜有邻直犯恶心想吐。
但他听得出眼前人的问法与之前谢寺卿大大不同,是在给他机会辩驳。
他奋力聚集起一股气力,大声道。
“郎官!某已说了许多遍,那卷所谓的图谶,乃是内子往大慈恩寺修早课,随手录的僧人禅语,内子向来喜好丹青,空白处添了几笔花卉鱼虫,其中有一尾金鱼,笔触生涩,便是某戏仿。郎官若不信,放某下来,某照样再画一条!书画皆有可考,甚至其中涉及的时间,明年三月十二,亦是慈恩寺张贴告示,预告牡丹将开之日。闺阁风雅琐事而已,何来预言未来朝堂政事?”
杜有邻言语愤愤,见谢寺卿低着头不搭话,转而向李玙。
“这位郎官,某所言句句属实!内子自幼多病,十岁起便舍在慈恩寺教养长大,只要传僧人来辨认,他们定能认出内子的笔记!”
“哦,谢郎官审了一个时辰,就审出这么点儿料啊?”
李玙失望的很,抬抬手指,“来呀,给孤加把劲儿。”
这个孤字——
仿佛一粒璀璨流星,刷地划过杜有邻暗无天日的视界。
他猛地抬起眼睫,愣着两眼盯牢李玙,怔怔的说不出话。
武行沉默地转动磨盘,铁链长年浸泡在血水里,锈迹斑斑,动起来吱吱嘎嘎作响,好一会儿功夫,那无所逃避的巨大压力才传导到杜有邻身上,他两条琵琶骨被缓缓的,诡异的往上拔,就快骨肉分离脱出躯干。
杜有邻挣扎着想挺身往上凑,却不能够,愣了一刻,带着哭腔喊出来。
“殿下!”
杜有邻神智尚算清醒,说话顾及分寸,可是嗓子已经低哑得听不清了。
“求您看在若儿份儿上!给臣个痛快!臣不曾谋反,更不曾攀诬殿下!”
李玙沉默地盯着地面。
血水从杜有邻身上哗哗地淌下来,仿佛杀猪开对了刀口,顺着水槽往外排。
“殿下!求您!”
他等不到李玙的回应,失望与疼痛交织,终于晕了过去。
李玙这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谢寺卿。
“原来大理寺就是这么屈打成招的?哼,孤晚来半天,他就得被你拆成零碎块儿,加张认罪摁手印的口供,随便描画了。那不如这么着吧?趁孤在,弄死他,孤来描画。”
谢寺卿疑惑地愣了数息。
严刑拷打的活计不是谁都能干,大理寺常年缺人,招募过市坊的杀猪匠,缝尸体的白事佬,来时都信誓旦旦,说不怕鬼神,不嫌血肉肮脏,只要钱给够,什么活儿都能干。
——可真到了那褃节儿上!
谢寺卿见的多了。
那不是猪狗鸡鸭,是活人,会喊会哭会求饶,疼狠了亲娘舅舅不顾,尿蛋子里能飙血的大活人!
有的是凶神恶煞的汉子,被犯人一通颠仆翻滚,扔了刑具抱头鼠窜。人在那场面下,就跟平常不一样了。
可李玙怎么回事儿?
他怎么就不知道怕呢,难道——杀神的血真会流传?
谢寺卿汗湿了的衣裳贴着脊背,被阴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
他战战兢兢抬眼看向李玙,咧着嘴,满口槟榔败坏掉的牙齿东倒西歪,舌头口腔上血糊糊一片。
太子真是白长了副正气浩然的面孔。
他心想。
手底真黑,急忙赶来,原来不是救人,是杀人。
——可真让他痛痛快快把人杀了,相爷安排的戏该怎么往下唱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两对父子:李隆基和李玙,杜有邻和柳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