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流水十年间,一

据李玙事后转告,圣人原本对开科取士一个不取的奇景大为恼怒,可是李林甫舌灿莲花,说朝中人才济济,天下英杰尽入吾皇囊中,再无遗漏可以吸纳,达到了《尚书》所言‘野无遗贤,万邦咸宁’的境界,足见政治清明,海清河晏,把圣人哄得高兴不已。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杜若苦笑。

“单是今年如此也就罢了,只怕他的主意是从今往后再不取士,那他把持朝政说一不二……”

李玙沉沉不语,显然对李林甫的野心也感到后怕。

杜若衡量了一遍自家的几个后手。

她替杜甫安排的门路,要等上榜后排队等差遣时才能发挥作用,如今一个不取,便都作废。幸亏当时顾虑子衿难缠,打算尘埃落定再提,倒免了尴尬。

再说柳绩,杜蘅防贼似的,叫她也难探知他究竟志在何方,况且禁军派系复杂,世族与宗室盘根错节,柳绩不似思晦七窍玲珑心,送进去兴许还要惹祸。

……至于她寄予厚望的思晦,受了杜有邻的撺掇,越发闭门苦读起来,竟把恩荫一节抛在脑后。

“虚名儿就这么要紧?”

杜若不解地问李玙。

“阿耶是不是在詹事府待傻了,当初又打又骂逼妾待选,好给他争个出路,现如今妾把路铺到脚底下,他反而不肯走?非得赌一口气考出来?难得他们父子俩痴心痴到一处。上回墨书来要宫里的蜡烛,说市面上卖的不够亮堂,思晦夜里看书伤眼睛。妾一问,好家伙!日日熬到三更天。”

其实思晦就算选出来,起步五品最多,离正经入朝还远,李玙摸着鼻子笑得讪讪,不敢说岳丈大人坏话,只好转着弯儿的劝说。

“兴许……岳丈一顿折腾,就是为了成全娘子与孤的姻缘呢?”

杜若偏过头,拿眼角夹他。

“照殿下的心性,这话应当反过来说。您应当说,妾生来就是您碗里的菜,拈到谁的盘子里都跑不脱您的手掌心,阿耶当初胡乱扑腾,给您省了几分力气,即便没他,到如今也都一样。”

“哪里一样?娘子与孤一样恩爱?”

这话李玙爱听,嘴角扬起来,笑得又得意又满足,腮帮子上两块肉颤颤的,像个胖头的鱼。杜若最喜欢看他自矜自得摇头摆尾的傻样儿,笑了半晌,才缓缓把打了几日腹稿的话题抛出来。

“圣人年纪大了,分明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相爷肯干活儿,什么都闭眼由着他闹。妾琢磨,不然,替大郎应下崔家那姑娘吧?”

李玙愕然拧过头,打量了她一眼。

“干什么?”

“小圆既已起了头,索性把几个孩子都绑到贵妃船上,一则保全他们,再则,替殿下留个退步。从新年典礼上,圣人逼迫殿下当众脱掉储君绛纱袍,改穿朱明服,殿下就一夕数惊夜不能寐,熬得鬓发全白了,因怕妾知道,老找由头留宿仁山殿。妾实话告诉殿下,如今仁山殿上下,从果儿、长生,到翠羽,都对妾言无不尽,殿下一晚上翻几回身,妾都了如指掌。”

“这些个狗腿子!”

李玙装模作样地把案几一拍,震得茶碗啷当跳。

杜若横他一眼,手指插进他后脑勺摩挲,摸得他头皮痒痒麻麻,一想到做人万千的好滋味都在杜若身上,他口气便软和了。

“知道就知道罢,孤不是想瞒你,是怕闹得你睡不好。”

杜若不耐烦跟他歪缠,公事公办地商量。

“妾想殿下去问大郎,他喜欢沈氏只管留着,崔家姑娘却是道保命符,由不得他不娶。”

这个话题李玙兴致不高,嗯啊两声,便没了动静。

杜若手里千头万绪,不耐烦细细劝说,索性直接指派他。

“妾替殿下处置过许多麻烦,不然,殿下岂肯将妾留在身边许多年?这回大郎的婚……”

李玙忽然张开了唇。

刹那间杜若以为他要发脾气,谁知只不过轻轻叹口气。

“你把自己当什么?”

他低声道,全然听不出是质问还是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