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长风,竟还有二三十人,都穿的平平无奇,可是这会子都把眼光钉在他身上,就从路人堆里显出来了。
“小人,那个,洛阳鬼市有人贩卖,好几万件,五文钱一件……小人不知道来处。不过,不过有不少都被小人的同乡收了,都是贩来长安的,这几日市面上必能见到。”
他怕了,手忙脚乱揽几个筐子,边揣度逃跑的胜算,越看心里越是没底,索性心一横,又都推回杜若眼前。
“贵人!小人没作奸犯科!小人是农户,闲来在乡间收鸡毛、鸭毛运进城卖,里正说没人管的!不犯王法呀!你喜欢,你都拿去!”
杜若听得不大明白。
“鬼市是什么?”
“就是……”
小贩发现几个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什么都听不懂,顿时有些焦躁,把大腿一拍。
“哎呀!就是大家都在那儿买卖东西呀!什么货色都有!市面上不让卖的,鬼市都有。不准打听谁是谁。”
杜若还是听不懂,小贩急了。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你要不买,别扒着我车子!”
他预备开路,星河一瞪眼,摁住筐子威胁。
“谁让你走了?”
小贩立刻怂了,咧嘴抱拳求饶。
“几位贵人到底问什么?要棉衣吗?那小人都孝敬了,不要钱!”
铃兰轻轻拽了一下杜若的袖子。
“良娣,鬼市是东都的一个地下市场,不像东市、西市有市署管辖,也没有金吾卫巡查,更没有店铺门面,买主卖主卷个包袱,卖完拉倒,过后反悔找不着人。那些江洋大盗,不好出手的赃物就在那儿卖。那地方隐蔽,则天皇后时扫荡过几次,也没扫绝。”
原来是这么回事。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杜若想了想,“敢问小哥,你手里总共有多少棉袄?全卖给我,十文钱一件。”
“啊?二姐,你还给他钱?!”星河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杜若淡淡道,“我不是给他钱,我要这批棉衣。”
“干什么?”
这回是婉华回答,“再运一次呗,还能干什么?买回去她也穿不了啊。”
星河一听就不同意,看杜若毫无商量余地,只得摁住铃兰掏钱的手。
“二姐!你不该先问问,是哪个狗娘养的把这批棉衣偷出来卖了?咱们是直接运到成都府的呀!这就又运回来了?他们情愿运到洛阳卖,多花运费钱,都不肯送去前线?”
“我从何问起?也叫你知道知道,这世上有一分利,就有人丧尽天良,敢在天子脚下弄鬼。这不该我管。”
杜若转脸催促铃兰。
“叫长风押着这车直接送去卓林,请裴老板开个价,还走老路,运成都府。再去东市西市,大雁塔,几个热闹地方看看。有卖棉衣的,都买下来送去卓林。至于来源,慢慢再问吧。”
她看一眼那大张着嘴失魂落魄的小贩,温声道。
“别难为散卖的农户,倘若碰上大卖家再查访。”
人跟车转瞬就走了,星河越想越不忿。
“凭什么?咱们辛辛苦苦张罗,上了一回邸报,前线的人天天等着,到嘴边被人劫了?二姐,你再运一回,就不怕人家又劫?这帮贪官!”
星河瞪大眼痛骂。
“这能落下多少钱?!”
杜若心平气和算这笔账给她听。
“一件五文,五万件,二十五万个钱,两百五十贯,不少了,能买下你们家半边宅子。”
星河算明白了更生气,调门拔到老高,惹得几个路人纷纷回头。
“对呀,半边宅子!那混蛋白捞这么多,你为什么放过他?!你该告诉姐夫,把他拿下!”
杜若站住脚,平静的语气略带戏谑。
“你忘了,你张罗这事儿是为什么?姚家大郎已出京赴任去了,你花的功夫很值得,至于我花的钱……”
她顿一顿。
“我只当那船在运河上翻了,捞上来晒干,每件要多花十文。”
“啊……?”
星河飞快眨眼,尽力理解杜若的思路,却不能。
旁边婉华哼笑了声,向杜若摇头。
“星河老是这么傻乎乎的,不嫁人也好,不然单是敷衍婆家,就得弄出一大堆麻烦叫我给她收拾。”
“阿姐你?!”
星河发现婉华也和杜若做一样盘算,跺脚追问。
“那!那这世上没有道理吗?”
她气得脸都胀红了,知道在两个姐姐眼里,她不过是个青涩的顽童,只配做些催帮跑腿的活计,不能共商正事。
尖锐的质问震荡得杜若眉眼发酸,仿佛重又看见在惠妃宴席上朗朗高声的子佩,骄傲地说出‘可我比你们有血性!’,却被她狠狠打了一巴掌。
当年杜若觉得子佩傻,只会替别人做嫁妆,那一巴掌是为她好。
今日却陡然发觉,像子佩那样活得黑白分明,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