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偏心我,所以细细分辨亲自动手、下令杀人,乃至引诱他人杀人的区别,可是在旁人看来,这其中并无甚区别。就好比杨氏今日下场,定然有许多原因,但你却觉得全是因你而起,倘若自说自话置身事外,便是对不起她。”
提起子佩,杜若往后缩了半寸,脑子昏沉沉的,才刚理出来那点头绪又全乱了。明明在碧桃拦住她之前,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苦苦恳求子佩,只要她肯放过李玙,叫她怎样诅咒发誓痛哭哀告都行。
可为什么子佩还是死了?
在昙华楼时,她以为是果儿背叛她,再度投向李玙,而李玙不忍她亲自动手,令果儿代行。
——但如果并不是这样?
如果李玙并不知情,一切都只是果儿自行其是,更准确的说,是果儿从她口中得知子佩可能带来的麻烦而痛下杀手……
那,和她亲手杀的有什么分别?!
杜若长长地、彻底地出了口气,感到李玙进来前就郁结在胸口的硬块愈加膨胀生硬,堵住她的气门,让她喘息困难。懊恼后悔自责狠狠鞭打着她,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忽然拔起,尖利的发簪一瞬间扎穿她左手掌心。
“……你?!”
李玙面色一凛,出手极快,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杜若痛的就地翻滚尖叫。
她娇养至今,连一只碎茶碗都不曾亲手拾起,从不知道血肉之躯可以敏感到这个地步,整条手臂痛到抽紧僵直,如同有根烧红的钉子被重锤死命往肉里砸,又辣又痛,火烧火燎。
李玙想替她止血,但杜若固执地踹开,把洞穿的手掌对着月亮举起来。
一线凄冷寒光穿透血洞,照亮她癫狂的眼神。
“这叫报应。”
“若儿,若儿!”
李玙摁不住她痉挛挣扎,只得并掌为刀劈向她后脖颈,终于放倒。
他满面泪水地抱着杜若跪在金砖地上。
眼底闪烁着难以形容的复杂光芒,指尖随着她光滑冰凉的脸颊向下,划过脖颈和锁骨,在柔软的颈侧反复摩挲。
“……怪我……”李玙嘶哑道。
相似的场景重现。
开元十二年姜皎流放后不久,王皇后噤若寒蝉,宫人动辄得咎。
李玙伏在冰凉的地砖上,惊讶地发现区区一条洁净白绫,就能在温热脖颈上留下难看的瘀紫伤痕,那位他从头到尾不知姓名的姑娘软软倒伏,长发从颈侧瀑布般垂落。
哪怕在模糊的记忆最深处,李玙也记得他一瞬间痛下的决心。
不要拖累别人。
但他还是拖累了杜若,杜若又拖累了杨氏,甚至因他而起,她周遭的每一个人都可能被他带去万劫不复。
难道这也配叫做,爱?
李玙呼吸发烫,心跳砰砰加快。
——每一次,他的爱带来伤害,甚至连他不纯粹的关怀挂念也带来伤害。
只有他自己从中得益。
从看到死人会惊惧怯懦的顽童,长成了强悍冷酷,能布局谋篇的强者。
果儿走来,看着他把杜若抱上榻,俯身检查被角,心疼地在唇边吻了吻。
“殿下,良娣伤透了心,醒了还要折腾,倒不如……”
“不如什么?”
“在香炉里添一分沉水……”
李玙猛地提声大骂,一脚踹翻高案,“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