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同心与我违,一

杜若深觉震荡,李瑁一败涂地不假,可这样干脆地挂冠而去,又是多么痛快潇洒啊。

“寿王是想太子替他在圣人耳边敲敲边鼓?”

“那倒没有,我初次有孕,娘家又出了大事,他体谅我走不开,已说推两年罢,如今就在家画画儿。”

杜若道,“诶,他画绮罗仕女、牛马、青绿山水,还是花鸟鹰鹤?”

“都不是,他说旁人绘画旨在传情,牛马仕女云云,着力尤在己身,他画物件儿,什么才兴起的稀罕玩意儿,外头人不常见的,他就描摹下来。譬如去岁长安忽然流行酒宴上放个蓝眼睛、高鼻梁的小木偶人,你见过么?”

“戴个宽檐帽,神情很是滑稽的?子佩说叫‘补醉仙’,脚底板圆的,戳他就倒,倒下指着那位宾客要饮尽杯中酒。”

“就是那个!改日我拿给你瞧,东西虽小,朴拙有趣的很。”

杜若纳闷,“我还是不明白,这我能帮你什么?我可不会画画儿,我阿娘能涂几笔,想来也不入寿王法眼。”

水芝盈盈一笑。

“我从前听九哥提过一回,说广州入关口岸查验文牒,寻常货物只登记名称数量,或是尺寸轻重,有些时人没见过的玩意儿,小吏不知如何记档,就潦草地画一幅,时日长久,有些文牒上的绘画甚是精美。那个吴道子喜画长卷轴,尤爱画器仗、帷幕、车舆、草木,就曾向人索要过期文牒,寻摸没见过的小物件儿,添在画里增加趣味。我想着,如能托太子给牵牵线,包拢几箱旧档案来,他定然爱不释手。”

“我也要!”

杜若还没出声,卿卿先冒了一嗓子,然而被杜若严厉的目光一压,立时谄媚地扒住水芝胳膊。

“十九姨,我不跟你抢,而且小吏所画定然粗陋,还脏兮兮的,不如你把十八叔画废了的草稿,他不要的,拿给我玩玩儿?”

“哪儿都有你!非得给你再找个学堂不可,什么草稿?那叫墨宝,随随便便就给你玩儿了?寿王天资聪颖,又肯下功夫钻研,兴许能成一代丹青圣手。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胡乱糊弄几笔,就自以为书画双绝了?”

水芝怀着头胎,看别人家的孩子格外可爱,展演一笑,拢住卿卿道,“无妨,回去我就理几张给你送去。”

这一笑却是令金阁的纸醉金迷刹那黯然。

卿卿看得发呆,拍手道,“啊呀,十九姨笑起来真的好美!”

杜若点头,“你肯花这个功夫,当真是与他琴瑟和谐。”

水芝羞红了脸,低垂臻首。

“其实有时候真羡慕男人,在家不快活,就往外走,出门做官从军,总能结交知己,譬如我九哥被贬,还能呼朋引伴去游览山河。女子的世界却很小,不与亲眷抱团便是孤家寡人。我想想自己从前,再想如今六姐孤零零在庵堂,真想去瞧瞧她,又怕给王爷惹麻烦。”

杜若听水芝肯喊一声六姐,想是覆巢之下积怨皆散,很是高兴。

“你先别急,这节骨眼儿上,谁都不好出面,不过薛王妃老道,临走前送英芙回六镇了,那地方虽偏僻……”

她含蓄地抿一抿唇。

水芝直白道,“我知道,等过阵子大家忘了,她就能跟杨四娘似的,另嫁旁人,再起炉灶,什么都不耽搁。”

过阵子——那只能等圣人龙驭宾天,李玙得登大宝时,韦家才好翻身。

杜若掠过这个话题,长长叹了口气。

水芝道,“我有心照应外甥女,可是王爷在宫里日子短浅,从前飞仙殿的人也都散了,竟托不着,好容易转几道弯见到人,才知道小圆已打点过。你说她才多大,就这般能干,又热心仗义。看了她,我心里就生出悔恨来,当初太夫人待我们房是不公道,我也不可能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还有大姐,不知为什么撺掇我九哥,白把二哥坑死了!”

杜若霍然一惊,水芝一直留意她的神色,当即敏感的问。

“你怎么了?”

但杜若默然片刻,只说,“没什么。”

水芝便知道内里详情她是不便讲的,只得讪讪笑了笑。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不恨了,要恨只恨我们韦家当年,但凡有个小圆这样的大家姐,何至于此?”

这话说到杜若心里去。

从前两家孩子七八个打打闹闹,卿卿与红药不和睦不要紧,如今小圆嫁了,六郎又上学,家里就剩这姐俩,再合不来,实在不美。

卿卿也点头,“是啊,我最服气我大姐!”

水芝缓缓转头看过来,极温柔道,“三娘跟银筝出去转转可好?十九姨有要紧话跟你阿娘说。”

卿卿疑惑地眨眨眼,一骨碌从软垫上爬起来,拉着银筝就出去了。

“你要说什么?”

水芝迟疑了下,谨慎地压低声音。

“才我来时,瞧见裴家马车进了相爷府邸,那门子对内侍与四五品官员尚且横眉竖目,独对裴家马车笑脸相迎。”

——这可奇了,子佩怎么会认得李林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