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同心与我违,一

杜若忙忙赶去相见。

约的是平康坊最奢靡的酒楼,叫做‘金阁’。

在外仰头看时,五座主楼或是相连或是相对,各有飞桥与栏杆,明暗互通,都是一样的煊赫热闹,酒香与脂粉气扑面而来。待进了门,一条主廊长约百步,贯穿南北两个天井,院中两侧都是小包间。

因是夜里,上下灯烛辉煌,珍珠的门帘,锦绣的门楣,晃得人眼花缭乱。更有数百浓妆艳抹的小娘聚集在主廊两侧,成排靠墙站着,等待客人召唤,一眼望去,直如敦煌飞仙画卷一般。

杜若手挽着卿卿在迷魂阵中穿行,见她皱着眉便问。

“你瞧出来没?妓房也分三六九等。方才咱们一路过来,在平康坊北曲,房屋浅窄,只得往空中建楼,一张花窗一个人,坐在窗口袒胸摇扇,实在不雅。到中曲便宽敞,户户门前可通十字街,客人上门先与鸨母喝茶谈天,慢慢道来。至于南曲,啧啧,这份儿豪奢气派,可比花萼相辉楼。”

卿卿被脂粉香呛得直打喷嚏,边摇头边使劲在鼻子前头扇风。

“没意思!六哥说花酒不好喝,我还不信,原来不止不好喝,还臭的很!阿娘,我想回去找六哥。”

“那可不行,是你闹着要来,连寿王妃也惊动了,人家还等着呢,你岂能说走就走?”

卿卿连退数步,避开嬉笑尖叫着跑过的女郎,快步赶上前问。

“咦,阿娘,你怎么知道十九姨是替我做由头?”

“你那点小九九——”

杜若看看急忙护到卿卿前面去的秦大,压低嗓子笑,“你别添乱了,眼下没人送你回去。还有,你六哥上学才几日,已请了四回病假,你再敢去百孙院找他,我就……”

原来杜若这趟出来,因地方临近李林甫宅邸,不想张扬,特意没点左骁卫或是金吾卫,只带了秦大与长生。长生还好,见识过宫宴繁华,低头匆匆疾行,秦大却别扭得很,又不能直接推攘小娘,又不能让人顶撞了卿卿。

待进了包间,妯娌互相见礼,水芝举动护着肚子,一本正经问卿卿。

“看够了?不够再点两个舞娘,他们这里有一样特别,是以儿郎做女妆……”

卿卿大摇其头,推诿摆手。

“不看不看,还没十九姨好看!十九姨,怎么单是你来了,我四姨呢?”

水芝笑得合不拢嘴,好一会儿才道,“哦,我也奇怪呢。”

她转头向杜若举杯。

“才刚我来时,经过相爷府邸,瞧见门口好长两溜人马,一溜是六部官员点卯,红袍绿袍数不胜数,还有一溜全是内侍,捧着红绸扎的盒子-->>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从街头排到街尾,三五十人不止,问起来,说是圣人赏赐,喝一口酒也想着他,得一块好墨又想着他……”

杜若才在理衣带,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水芝已羞答答拉住杜若的袖子。

“有桩事,我上回就想托你,偏扯远了竟忘了。”

杜若宽衣广袖斜倚扶手,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支着额角懒洋洋犯困。

“你想说什么,哪一日记起了,叫个丫头传一声,有什么大不了的,非得当面谢了又谢?人家以为我欺负你。”

水芝讷讷道,“就是不想叫人传话。”

“你不会是要问孕中如何服侍……”

水芝温文尔雅地拿袖子掩了樱唇。

“呸!我辛苦受累,岂能让他照旧享乐?”

“很是,你脚肿腿软睡不安生时,记得叫他陪,做人家的阿耶那般容易吗?翘着脚等结果儿。”

两人絮语,卿卿闷得在旁挤眉弄眼,偏没人理会她。

水芝摁摁心口,斜斜垂了眼。

“不怕你笑话,我托你的事,还是为了他。你不知道,他其实多年来有个心愿,想离京去广州,看看大唐与海上番邦的贸易出入,进口的是珍珠、象牙、犀角、玛瑙,样样咱们都见过用过,却不知道它们的来处是何等模样。”

“广州?”

隔着满桌酒水荡漾,杜若微感诧异。

“是啊,我小时候也想离京游玩,却从没梦想过广州那样遥远的地界儿。他说广州极热,一年有九个月要穿纱衫短跨,士子妇人当街露出小腿。还有,从广州出海,十日之内就有十洲三岛,人迹罕至,说不定还有神仙呐!”

“原来寿王的志趣这样特别……”

水芝笑得甜蜜又为之骄傲。

“原本我们说好,今年千秋节就向圣人请旨,削了亲王爵位,降档做郡王,换个广州刺史的空衔儿。”

杜若吃惊的啊了声。

“刺史没实权,挂名而已。自贞观年间冯盎死了——就是阿翁的曾祖父,岭南再没出过能与朝廷叫板的雄主。这一百多年,只有张九龄的弟弟张九皋是从本地提拔,且少不了张相助力,其他时候全由北方世族或宗室兼任。王爷说,这点儿虚体面,圣人总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