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主犯听见了,扭头冲她一笑。
“娘子,为夫对不起你,事发突然,实在来不及安顿你,你……要另嫁,自写一封休书吧,为夫的印在你手里。”
他自暴自弃,妇人惊得顾不上哀求官差,大声哭道。
“我几时要另嫁了?”
“你跟着我,永远过不上安稳日子,不如就此别过。丹若和金罂虽在长安,到底不是你生的,你不用管。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们生在韦家,不认命不行。”
他说一句,妇人漂亮的大眼睛滚下一串泪珠,终于越瞪越圆,冒出嗖嗖寒气,像要把夫君从囚车里提出来,捏在手心质问。
“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嫁了你,万事有你,上九天下五洋,遇山开山,遇水架桥,什么都不要我操心!”
她的夫君低一低头,背过身子淡淡道,“那是骗你的。”
瘦官差听到这里,知道他们夫妻情深,谁也不肯辜负谁,再说下去也没个结论,徒然伤心而已。他摇头检查枷锁和麻绳,预备开路,却听有人朗声喊了句。
“慢着!”
瘦官差驻足回头,看见一个俊朗的紫袍郎官骑在雄赳赳的白马上,漆黑的发髻上压着金灿灿的冠子,身后跟着大排随从。
要说起来,韦坚刚进大狱时,也堂皇地穿戴着这套昭示身份的紫袍金冠,可是区区十几天审讯,且还是专门交代下来不能动刑的审讯,就能把一位声名赫赫的重臣折磨成眼前这副形销骨立的鬼样子。
瘦官差由此少了许多对高官的敬畏,看见眼前人,只是循礼法低头作揖,客气问话,再没有从前那种自卑自惭的冲动。
“郎官是?”
“离她远点。”
来人抽了抽鼻子,仿佛闻到他身上一丝不太体面的异味儿,傲慢的别开头,用银丝马鞭指了指姜氏。
他身后的随从跳下马,一左一右护住姜氏,把瘦官差推得踉跄。
“相爷的名讳,也是你配听的吗?”
“相,相爷?”
两个官差吓得腿都弯了,哆嗦着挨到一处,活像手无寸铁的百姓出城遇到山贼,只管捣蒜似的叩头,再没一个字要说。
“林栖!”
李林甫眼望着姜氏笑。
韦兰亭从没像这一刻那么憎恨自己的教养和身份,就算气红了眼,一句下三滥的话都骂不出,眼睁睁看着李林甫扶住姜氏,且手搭在她肩上不撒开,软语温声地安慰,还抖威风。
“某来迟了,害表妹受人欺凌。”
他笑出满口鲜亮的白牙,看都不看冲身后人随意挥手。
“各打十鞭子。”
两个官差眼一直,忙不迭求饶,胖官差抖搂出银锭和首饰,大声求饶。
“相爷饶命!小的们没敢收夫人的谢礼,就这些!”
瘦官差道,“相爷,小的们这就上路,不敢耽搁相爷!”
姜氏抹着泪,回身避开,先对他屈身行礼。
“相爷,今日是来送二郎吗?”
李林甫就是韦坚的主审官,两人面面相对十几日,才问出那么几个模棱两可的名字。可这点子线索,已经足够李林甫掀起漫天风雨。
李林甫清了清嗓子,很不想提起韦坚。
“嗯……某,某来瞧瞧兰亭。”
李林甫满脸微笑,仿佛踏青遇见亲戚,走到兰亭跟前摸摸他的脑袋。
“外甥又长高了,生的也好,就像表妹小时候。”
姜氏倏然哼笑了声,颤颤抬眼,望到李林甫眼里去。
那双她万分熟悉的眼睛,第二次目睹她家破人亡,却还是只有一派云淡风轻,仿佛春日里才开了花儿,似有若无一点香意。
“表哥,是来搭救我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姜林栖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