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黄河万里沙,一

仁山殿, 二楼。

“今晚睡这边吧,孤累了,不想回乐水居。”

杜若道好, 推他进屋,关窗, 摘了金冠, 解开大衣裳,搓着手呵气。

“山上真冷,好一阵没来,吹得背心都凉透了。”

两人来的突然,地龙才烧起来,不够热度,临时搬了几个铜鼎烧炭。

李玙站在灯下看杜若铺床褥。

杏子红的绫子被面, 海棠春睡的帐子,东西都是现成的,收在间壁楠木箱子里,每隔一旬翠羽就要拿出来翻晒。

就这么简单的活计,李玙记得杜若新嫁时, 是袖着手不肯动弹的。

他踹掉皮靴斜倒在床上, 两手垫在脑后,杜若换了衣裳,窸窸窣窣凑过来。

“冷呀, 快抱抱。”

李玙僵硬地把她圈在怀里,囫囵盖住, 片刻沉沉的鼻息响起,仿佛睡着了。

杜若往他身上挤着,才要睡, 忽听李玙道,“这床,英芙睡过的。”

“嗯?”

李玙眼望着天花繁复的藻井。

“想给你睡新的。”

“那不然把这楼掀了重盖?乐水居张良娣还睡过呢,也得重来。”

李玙之前以为她不知道秋微住过,不敢接话,心虚地在她头顶拍了下。杜若扥住他手往胸口摁,软团团温柔乡,拉扯一阵闹累了,听见风呼呼地刮。

“睡吧。”

两匹马迎面冲来,马上两个劲装短打的年轻人,赳赳昂然,目中无人,飞快地擦肩而过。李玙把杜若揽在身后,等他们回转。

果不其然,片刻两人调转,青年且不下马,俯身压着横刀粗声粗气地问。

“是杜良娣?”

李玙刷地拔刀出鞘,一言不发劈手就往马腿上砍。

“李玙!赤奴!”

杜若慌乱的尖叫从九重天笼罩下来,声音大得能震慑神鬼。

李玙打个寒颤,颤颤睁眼看。

杜若跪在地上,光着两臂圈住李玙的脖子,脚下放着盏灯。

“你发噩梦了?”

李玙勉强摇头,“啊,没有。”

他怕杜若追问细节,把眼一闭,含糊道,“把灯吹了,睡觉。”

可是梦里捉拿杜若的人越发多了,横纵几个队列,举着火把带着兵器,全是凶神恶煞的青壮年,各个想拿了她去讨赏。

杜若筛糠似的抖,哭着求李玙。

“哥哥放我一马,你让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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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

我向秦人问路岐,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

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正当今夕断肠处,黄鹂愁绝不忍听。

长安城出城往东,二十里处有一座灞陵亭,是游子东行,或者罪臣发配东南方向州府的起点。

这是一片宽敞的空地,东西南北空空荡荡,风浩荡而来,驰骋而去。

四月后天气回暖,草地绿油油连成片,延伸到灞水站起来,就能化作蓬松舒展的柳枝,供人折柳送别。可眼下才二月初,斑驳枯草间露出干硬黄泥,人叫风吹得又冷又脏。

一辆囚车停在灞陵亭前,车里有个披头散发的人,衣裳看不出本来颜色,只见袖子宽大,质地垂坠。他两手被枷锁架在脸前,昔日沉默安静的气质荡然无存,颓丧地盘腿低头向隅而坐,不理睬周遭动静。

囚车后头还有个少年,干干净净一身白衣,许是年纪小的缘故,手铐脚镣都没有,单用根麻绳束着两手,拴在囚车栅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