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今夕是何年,三

李林甫郑重其事地撩起袍角, 跪倒在李隆基身前。

“圣人,去岁时令混乱,举国三地以上粮食减产, 多处州府开仓放粮,然巴蜀、江淮皆丰收, 长安、洛阳、乃至陇右, 米价均未大幅上涨。现在洛阳的含嘉仓尚有存粮五百八十万石,长安的太仓存粮两百八十万石,全国粮仓二十余座,总计存粮一千两百万石。至于铜钱及生绢,亦为我朝立国以来最高库存。”

他昂起头,像个真正以帝国自豪的重臣那样,慨然放言。

“臣以为, 如要荡平陇西,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

“好!”

李隆基喜极而泣,甚至有些后悔这番对话没发生在众人集结的大朝会上。实在因为之前他对李林甫的立场拿捏不定,不敢冒险。

万一李林甫以那三寸不烂之舌力陈国库空虚,不宜开战, 纵然他以天子之尊强行推进, 众人心头亦会蒙上一层令人胆怯的阴影。

李隆基匆匆把殿内诸人逡巡一遍,觉得有李林甫表态,其余人等都无足轻重, 不需要再一一敲打。

他满意地抚了抚花白胡子,预备坐下, 一醉方休。

就在这个时候,李林甫徐徐从袖子里取出一叠奏表递上。

五儿站得远,李隆基不得不亲手接过, 看了两行,满心滚水瞬间冷却下来。

“此话当真?”

李隆基把奏表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抬眼打量李林甫。

——字还是那笔烂字,可这事儿?

“韦郎官身为外戚,本该主动避嫌,却在昨夜与皇甫郎官秉烛夜游,同过崇仁坊的景龙观,甚至在道士房中饮茶,闭门不出大半时辰。”

李林甫说完,看着五儿。

“不仅如此,昨夜太子亦曾见过韦郎官,此节中贵人必然知晓。”

“呃……?”

面对李林甫突如其来的指控,五儿没反应过来。

李隆基盯着五儿质问,任凭杨玉在他身后拉拽玉带,甚至反手不耐烦的拍掉。

“昨夜三郎在何处过节?既有异动为何不报?”

正月十六的晚上,人人睡眼惺忪,谁不是昨夜闹腾了大半宿,睡到中午才起身的?向来越是要紧的大事,越要慢些处置。

五儿琢磨着师傅的交代,痛快地下跪请罪,两手抓着膝盖,口里只管迁延。

终于,一个须发花白,紫袍金带的身影踱到几人跟前,审慎的把李林甫看了看,沉声对上首进言。

“相爷说的事儿,老奴一早已听见了,才刚就是去问看守太子府的左骁卫五品都尉,郑旭。”

高力士顿一顿,放缓音调。

“那回太子落水,据老奴打探,乃是杜良娣所出的三娘子调皮所致,事后太子感谢郑旭,或是着意笼络,微服出门时,除了近卫内侍,连他也一并带在身边。”

“是,昨夜正是郑旭陪太子及杜良娣出游,就在兴庆宫到太极宫这段大街上,人潮熙攘,确曾与韦郎官及家眷碰上,可是……”

五儿抬起眼。

“许是太子妃不在的缘故,韦郎官与太子酬让了两句,就分开了,不曾倾谈。”

“中贵人身上这缎子,价值不菲吧?”

李林甫正义凛然地抖了抖肩膀,五儿纳闷,抬起两只袖子看。

因为过节,这几天他打扮的确实精致隆重,杏子红的妆花云纹缎子,袖子上滚三寸宽的织金镶边,腰上不敢用金玉,却也僭越,拿皮带连接起前后四段一尺长的金绞丝带子,挂鎏金环和明珠。

他人长得清秀单薄,唇红齿白,水汪汪的吊梢眼,眼角腮边都抹了胭脂,乍一看恍如世家贵妇偶做男装。

太监一意往艳丽上打扮,也是天宝年才出现的奇异现象。

再早五十年,或许御史会斥之为妖异,挨鞭子掉脑袋。

可是如今不同,宫里杨玉不反感,官场上也没人废话,圣人觉得热闹好看,偶然还挑几个年轻鲜亮的孩子随意赏赐金玉。

李林甫等了等,没等来他的解释,无所谓地笑了笑。

“中贵人与太子府交好,每旬收一车礼物。这匹缎子乃是蜀地新样,尚未纳贡入宫,东西两市也没有,独中贵人风头无两,抢先尝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