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兽皮鼓面发出即将爆裂的脆响, 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到圣人身上,准确的说是拉到他的手上。
望春楼下小船上载歌载舞的几百人同时愣怔了下。
领头的那个受过点拨,立时扬手令诸人噤声, 远处高台上敲锣的,吹长笛唢呐的也都屏住呼吸, 远远张望楼上动静。
李隆基很享受这万众瞩目的静谧时刻, 线条略显松弛的面孔上掠过一丝自矜,微扬下巴,奋力敲出一连串紧凑的鼓点。
在他独树一帜的昂然节奏带动下,整个望春楼、整条广运潭,乃至浐水两岸,四里八乡,但凡听得见动静的地方, 全都好比油锅里忽然浇进一瓢水,哗啦一声,轰然沸腾起来。
百姓们被看不见的热情冲动驱赶,如羊群急急忙忙向望春楼涌动,边翘首仰望端坐在高楼上运槌如飞, 衣袍翻滚的圣人, 只见他头如青山峰凛然不动,手如白雨点密密不止。
那鼓槌抡得飞快,犹如盛夏午后的急雨打在屋顶上, 叫人放肆,想歌唱。那份儿痛快、欢腾, 就像人们在春日里压抑不住的劳动热情,一上午就能翻半亩田,就像秋收时数着库房堆不下的稻谷爆发出大笑。
欢呼脱口而出, 互不相识的人们甚至彼此手挽着手踢踏起脚步,一排排凝结成一��浪花,后浪拍打着�浪,此起彼伏。这时节但凡有人振臂一呼,便是从者如云。
李隆基炒热了场子,把控住节奏,重又回到《得宝歌》的拍子上。
这回所有的乐手都彼此响应着追上来,再度开启大合唱,比方才的更整齐,更嘹亮。
大功告成,李隆基微笑着把鼓槌递给铃铛,挪了挪身子。
只有近在咫尺的杨玉感受到,他全身散发着呼呼热气,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连龙椅上都湿哒哒的。
现在女郎们看李隆基的眼神变了。
她们的目光中充满了对君父本就该有的崇拜和仰望。这群未经教化,天真鲁莽的小动物,只有经过这一刻,才能把眼前这个面相英武但明显迈向老年的男人,和想象中那个执掌天下的圣君联系起来。
能在万众期待中轻易掌握民心,才能在三十八年�力挽狂澜夺得帝位,才能保住长安富庶繁华,令女郎们肆意挥洒青春。
他是杀神,也是人间真君。
方才那个勾引李林甫的女郎碎步走来,驯服地伏在李隆基脚下,像只柔顺的猫咪,精致的面孔贴在他小腿上,大方的用身体某个部分挤压他的脚面。
她头上那朵颤巍巍的红丝球里藏了银铃,李隆基伸手抚弄,听见泠泠细声。
“阿柔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阿柔依依抬起脸,眼神迷蒙,含着滚烫的爱意。
“圣人——”
她含糊地喊,“妾,喜欢方才那段鼓。”
“喜欢就好。”
李隆基手掌往下压了压,让她的头顶始终低于膝盖。
“喜欢就上教坊好好学,来日与朕对阵。”
“嗯!”
阿柔娇滴滴的点头,很不服气地掠了眼与圣人比肩端坐,神色平静的杨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