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俶曾私下猜测,圣人打算派去接任皇甫惟明的就是王忠嗣,因为他长期掌握着距离长安最近的两个藩镇,也是帝国最重要的藩镇,朔方和河东。
这足以说明圣人的信任,卧榻之侧由他来守卫!
李俶甚至希望石堡城对决能晚五年展开,等他长大几岁,便能跟在王忠嗣左右,做校尉也好、都尉也好,经一回真正的风浪。
“王将军……真的,打不赢阿耶?”
李俶将信将疑,激动地咽下一口唾沫。
李玙仿佛一潭深水,把情绪压制在深深的湖底,丝毫没有被少年人鲁莽冲动的质疑激怒的迹象,散淡中带着点自矜骄傲,耐心启发教导。
“你不信,等你打遍百孙院再无对手时,孤下场认认真真与你单打单,如何?倘若能赢孤,到你弱冠之时,孤准你配一套自己的班底。”
李俶心里一个咯噔,抬头不可置信地紧盯李玙。
——连圣人都不曾准许李玙搭建班底!
说是立储,本朝的太子,比高宗、中宗朝的亲王出阁还不如。
李玙没有东宫卫、没有僚属扈从,表面上有个詹事府,也设立了三寺十率府。可这些人一年到头,只有大节下能来太子府请安祝祷,平日连见都见不着李玙的面儿。太子尚且如此,郯王、寿王、永王、咸宜公主等更是等而下之,王府官署、亲王国官署、公主邑司,全部形同虚设。
李俶越想在六郎之下闯出一条新路,就越看清自身一丈之外,有一张尖锐狰狞的大网,不仅紧紧束缚着他,更把李玙缠绕得无立足之地。
可阿耶这样笃定地承诺……
二十岁?
他今年已经十七岁了,阿耶的意思难道是三年之内,就能把本就属于储君的权力抓在手里?
难以遏制的征伐本能让李俶头脑发烫,建功立业的冲动在他每一寸血管深处咆哮,让他既兴奋又不安。
但转瞬之间,李俶冷静下来,意识到在李玙羽翼庇护之下,他并未直面过风雨,从未干成过什么,还很缺乏自信和掌控力,一想到独立门户的可能性,下意识就心虚起来。
李俶粗重喘息,片刻倏然抬眼紧盯住李玙。
“那,阿耶想不想上阵打仗?”
“你现在想的,孤当初都想过。”
李玙的谈兴上来,松散地咧开两条腿,很不矜持地用手指点着儿子的胸口,眼神似乎带了醉意。
“什么万里疆场,扬名立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那阿耶为什么没去?”
李俶迫不及待地追问。
“现在固然不合适,可当初阿耶还不是储君的时候,向圣人请命,跟随王将军出关迎敌,当是历练也好呀。”
李玙哈了声,明摆着嘲弄他的幼稚。
“现在孤能让你去前线吗?刀枪无眼,倘若韦家有意绝你的性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孤能如何?杀了六郎替你报仇吗?”
“……”
李俶搁在膝盖上的手顿时抓紧了。
原来阿耶和韦家并非亲密无间,即便他一直尊奉着太子妃的颜面,私底下竟是这样防备韦家。
突如其来的,李俶从李玙的眼睛里看到了朔方的风沙和血光。
即使他很清楚,阿耶从来没有踏足过那片刀山!
少年稚嫩的胸膛猛地卷起一股熊熊野火,冲动的替换了崇拜的对象,由誓死追随王忠嗣改为就在阿耶帐下做一员骁将,替他打前阵,替他清扫战场……
甚至替他,像一把尖刀插在敌人肋间!
“别打杜良娣的主意,替孤护着你妹妹。”
李玙冷不防给这场交心的谈话收了尾。
作者有话要说: 本场三郎教子。
之前有读者说,李俶的个性看起来很冒失,得罪这个那个,怎么能担当大任?
其实小孩子很会察言观色,冒失换句话说也是有进取心。
李俶如果是李隆基的儿子,不至于笨的四处留痕,他本能地知道李玙不杀儿子,相反,七分打击三分鼓励,才去试探李玙的底线。他的各种冒失,相当于小老虎在亮爪子,说,阿耶,我爪子已经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