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刹那, 水芝是庆幸的。
庆幸虢国夫人目中无人,没冲着她来,恐怕压根儿没在意谁是继任的寿王妃, 不然闹出笑话,能叫人编排出多少乐子?
她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八郎脸上强作的松快, 和九郎的屈辱。
“那日没与你说完的道理, 今日刚好,都说给你。”
杜若瞧她脸上阴晴不定,把前日的话头捡起来。
“做人家的正头娘子,情分与缘分两桩,深浅都不要紧。平日坐言起行,最要紧是言而有信,对他不欺不瞒, 责己勿枉勿纵。需知你对他有指望,想托付终身,他对你亦有指望,要主持中馈。两人好比两匹马肩并肩拉车,谁省力气, 谁转小九九, 都是不讲义气。寿王读圣贤书,是‘让太子’悉心教导长大,与旁的皇子都不同。他是个君子, 君子欺之以方,所以圣人和贵妃能踩在他头上寻欢作乐。可你不能, 你爱不爱他不要紧,定要敬他,信他, 他便会敬你,信你。你记住这一条,这一生都能保住头上顶子,你的家人就不用再靠韦家。”
水芝在杜若房里枯坐了小半个时辰,没有哭,也没开口说话。
过去一个多月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原来并不是真心相合,而是一方的死心,和另一方的无知。
天色暗下去,毛茸茸的大月亮从树梢上爬起来,风吹着乐水居外头的密林子,沙沙的,影影绰绰投在窗纱上。
“我先回去了。”
水芝站起来,脚底有些踉跄,“过阵子请良娣来家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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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兰得了杜若的嘱咐,心事重重往小圆住的院子去。
按照盖忠王府时李玙的规划,孩子们都住仁山殿正南面七进的大院子里。
头几年两人共用一处,每人能分到两间正房,一列厢房和半个倒座儿,刚够铺排开丫头婆子。后头儿郎们长成,陆续搬去百孙院,除了顶小的六郎和卿卿在乐水居,大院子只剩下四郎、五郎和小圆、红药。
红药小时候粘大郎,大了最听小圆的话,两人闹着玩儿给院子题了个匾额叫做‘双桐’。
夏日午后连风景都是慢半拍的。
院子里紫阳开得正好,几棵高低错落汇聚成红艳艳的一大簇。
“铃兰姐姐来啦?”
小圆的侍女新蝉笑着迎上来,“元娘刚巧往程娘子院儿里去了,二娘还睡着,不知道姐姐找谁?”
程娘子便是小圆的生母,另住一处。
铃兰驻足向红药卧房的窗子看,竹帘全放下来了,鹦鹉架子也挂在外头。
“奴婢找元娘。”
声音不大,可是蝉声刚好歇了歇,红药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向着窗外问。
“是铃兰姐姐?”
“奴婢晚些再来。”铃兰扭身想走,却被新蝉拉住。
这头红药已经出来了,怀里抱着从不离身的大黄猫。
铃兰只得向红药行礼,堆着笑道,“奴婢脚步重,把二娘吵醒了,还早呢,二娘再睡一会儿?”
红药才十四岁,细弱伶仃的身条子,长而清澈的眼,不必蹙眉便是一副愁容。
她依依望着铃兰,开口带了恳求的意思。
“……姐姐,是来请阿姐去乐水居吗?”
铃兰心里咯噔一声,望了眼新蝉,温声问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