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忖了忖, 没再往下问,举步进屋。
自有人一路替他推门掀帘。
越往里头走,果然越是冷飕飕的, 待走到圣人跟前时,那周遭的寒气, 叫他的老胳膊老腿儿都不争气的酸疼起来。
“臣, 李林甫……”
圣人端坐在玉石宝座上,背后摆了把用活水牵引的扇车。
硕大的芭蕉扇徐徐转动,风吹得圣人身上绯红的衣襟猎猎作响,发冠也被头顶的水花淋得水汽氤氲。
虽然没吹到自己身上,李林甫还是觉得左肩冷的疼到骨头缝子里。
李隆基大惊小怪。
“哥奴免礼,六月天儿,怎么穿起貂来了?”
“臣肉体凡胎, 不及圣人康健,热点儿,熬忍熬忍就过去了,只经不得冻。”
“你就是太不爱动弹,身子骨儿自然不及朕。”
自从与这位性情柔和的堂兄熟悉起来, 李隆基说话的口气越来越亲昵, 抬手叫五儿从案几上拿个卷轴过来,亲自递给李林甫。
“你拟的那个册妃诏书,朕瞧过了, 添减了几个字,不过通篇儿读下来, 还是觉得……没圆上话。宫里瞧瞧没什么,发到州府去,难免叫人诟病。”
“臣的文字, 定然比不过从前张相挥洒自如。”
李林甫承认。
“再者,事儿就是这么件事儿,人还是从前那个人,就算张相舌灿莲花,有心人拿两份诏书一比,还是会发现贵妃娘娘出自寿王府。”
李隆基咳嗽了声,叫左右去把那花洒关了,起身踱了两步。
“哥奴不肯讳饰,是刚正不阿。其实照朕的脾气,也懒得睁眼说瞎话。不过女郎多看中名誉,朕不舍得贵妃被人胡乱嚼舌根子。你瞧,前几日替寿王册立了新王妃,如今再说贵妃这件事儿,可不就容易多了吗?”
话说到这里,李林甫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讶异之色,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一局,李玙又走到前头了。
原本以为父纳子媳的龌龊事儿,做了也张扬不得,所以即便李玙兵行险着,坑害寿王登上储位,过后只要圣人稍微腻烦杨氏,他再徐徐进言,说李玙有意陷圣人于不慈无耻,拉他下马便是手到擒来。
万没想到,杨氏的恩宠日益深重,寿王再婚以后,圣人甚至动念给她名分了。
这份册妃诏书,李林甫扣在手里写了三个多月,递到圣人手里又改了三个多月,距离寿王回京整整一年后的今天,圣人竟然还没打消册立杨氏的念头。
“哥奴实在为难,朕便把皮球踢给三郎罢。唉,这种事儿交给儿子去办总归是不好看……要是相爷还在就好啦。”
李林甫背上陡然出了一层冷汗。
张九龄出京已经快十年了,如今的长安城里,上至高力士、杨慎矜,下至街头顽童,乞丐轿夫,都把李林甫三个字等同于相爷。
可是唯有在圣人嘴里,他只是哥奴,相爷指的还是张九龄。
每当李林甫有什么事儿没达到他期待,圣人便要把张九龄拿出来当个鼓槌,把李林甫这面鼓瞧的砰砰响。
“臣,臣……”
李林甫到底是个文雅安静的人,着急起来便有些结巴。
李隆基坐在高处,轻蔑的挑起眼角,这回是真的怀念起张九龄在龙池殿上,在百官面前,与君王针锋相对的威仪来。
李林甫还要说话,宝座后头套间的暗门忽然响动,门闩左右拨拉了下,嘎吱一声从里头推开,出来一个明黄长裙曳地的妇人,手里攥着一把玉笛。
李林甫连忙垂下眼,绝不敢露出一丝余光,便听李隆基笑道。
“你出来做什么?吓的人家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