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如此大起大落的人生,他看起来竟还是那样干净纯粹,脊梁没被压弯,气质反而越发出尘了。
“殿下天潢贵胄,养尊处优,身份高出阿玉太多,要求殿下与她平等相交,甚至与她的朋友往来,未免太难为殿下。毕竟寻常男儿,因爱重绝色而许以婚姻,已算重情。这件事是阿玉苛责太过……”
“不不!”
李瑁匆忙打断杜若。
“是小王求得一心人,本该对她珍而重之,顺遂她的天性,放任她的喜怒,不该屡屡教导她矜持自重,更不该避讳她的出身处境,无视她服从小王的无奈。不合适,本该各生欢喜。是小王实在不堪,拥有时,把她当做盆景修枝剪叶,失去了才懊悔不已,自寻烦恼。”
说到这里,李瑁心虚地瞟了杜若一眼,魔怔般娓娓道来,仿佛已经痴了。
“我痛打五儿之后,她怕我拼掉性命,辗转出来见过我一回,厉声痛斥我从不好奇她的少年时光,又不准她摆弄舞乐,分明是嫌弃她丢人。其实起初……我真不知道她在蜀中过的是何等生涯,后来知道了,又怕戳她的伤心处。人的少年时光,原是……最不许人忘怀的。譬如我小时候对圣人向往崇拜,后来怀疑猜忌,就曾一遍遍讲给她听,倘若她嫌腌臜不肯听,我也会伤心失望。”
杜若听到他认真反省,诚意歉疚,心里想起阿玉终于摆脱他时雀跃的模样,十分唏嘘。
天光透过雕花窗上糊的银红纱罗,在李瑁脸上洒下旖旎的色泽。
“好在都过去了,阿玉如今肆意快活。�几日太子还与妾说,这样尴尬的�情,能得这样圣眷荣宠,古往今来能有几个。”
李瑁怔了怔,神色赧然,惨笑着压低了音调恳求。
“……还请良娣高抬贵手,莫绕着圣人说话了吧。”
杜若面上微微发红,侧开头笑道,“是妾碎嘴,还请殿下宽纵。”
李瑁纷乱的心情平定下来,看看窗外清透鲜亮的�界,若有�思。
杜若重新替他斟了热茶,以茶代酒碰了一杯。
“妾记得寿王府布置得清雅朴拙,不像少年郎的屋子,倒似退思己过的仙家道长。请问殿下,当真是要绝了寿王这一脉的子嗣吗?”
李瑁摇头。
“人伦大欲,小王并不排斥,不过……那桩事那般轰动,京中名门淑女,谁肯与小王沾上干系,平白被人哄笑议论?从前强迫过阿玉,已是不该,再以亲王之尊予取予求,小王做不出。”
“那妾明日便在家中等官媒上门。”
李瑁苦笑,抬眼认真看着杜若问。
“此举对良娣或是三哥有什么好处吗?我已是三哥手下败将,是天下人的笑柄,良娣何必用裙带绑住我?”
“妾亦不懂十九娘看中殿下什么?许是面容实在英挺吧?”
李瑁哑然失笑。
杜若颇有深意地道,“要说好处,有一桩,不过不是对太子,而是对阿玉。”
话音刚落,李瑁顿生疑窦,“你……”
忽然他的声音顿住了,顺着杜若视线余光望去。
只见雕花窗外一阵窸窣,多了几个插戴首饰的脑袋影影绰绰映在纱罗上,显见得是女郎们结伙出来偷听。
“薛王妃与太子妃,殿下都见过,十九娘是庶女,不曾读书,品貌气质大相径庭。这几年养在太子府中,安静的像猫儿似的,闲来只爱弹筝。方才跌足落水,定是妾的堂妹捉狭,有意吓唬她。姑娘家年纪到了,受娘家的拿捏,日子难过。可这道坎儿但凡迈过去,便是一片晴朗朗的天,殿下您说,是不是?”
这话说的相当突兀,甚至很不礼貌,但李瑁听见连杜若的堂妹都敢欺辱水芝,韦家却还放任,眉头便皱起来。他长着一副温和洁净的面孔,从来没有李玙或李隆基身上那种逼人的气焰,反倒宁和优雅,很有读书人的内敛。
这一皱眉却是陡然调拨起满身寒气,叫人不寒而栗。
水芝在窗外被星河摁着脖子,不得已盯牢他看,连耳垂都胀红了,忽听见杜若所言,更是难堪不已,正在挣扎,忽然瞧见李瑁满脸怒色,竟是因怜惜她而起,不由得芳心震动。
李瑁已从怀中掏出一物许诺,话音中明显透出一丝嘲讽之意。
“韦坚这几年官运亨通,声望卓著,眼看想与李林甫掰一掰手腕子,精神全搁在国家大事上,竟料理不到弟妹的终身。哼,那就请良娣替小王向太子妃转告,小王心悦十九娘,有意册立为继妃,就以此物做个小定。倘若韦家不称意,三日之内归还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