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捋了捋耳畔碎发, 含着笑走近铃兰身前问。
“姐姐来的整好,一会儿海桐回来,要对一对我的私账, 这种事单会打算盘珠子不成,方方面面都要虑到, 离了姐姐我不放心。”
铃兰略一迟疑, 杜若已道,“姐姐真心关怀太子与我,就不能半路撒手。”
铃兰忙道,“奴婢全听良娣差遣。”
一时海桐果然风尘仆仆回来。
六月的天气,在车里闷了半上午,头脸上都是汗,杜若瞧了眼便打发她。
“去洗洗再来, 太子矜贵,见不得汗津津的。”
这么一拖延就赶上摆午饭了。
铃兰道,“说是对账本子,其实数目字太子与良娣都懒怠算,不如叫海桐进来说个大概, 有什么细处, 奴婢们去办就是了。”
海桐便叫小丫头当地摆了张长桌,请李杜二人倚窗坐着,奉上茶与细果子, 方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奴婢这趟出去,总共走了六个庄子。头两个是当初殿下经铃兰姐姐的手划给良娣的。两个庄子挨着, 拢共九十五顷地。开元二十三年以前,是个姓徐的庄头连带家眷管着,他一家子的身契都在王将军府上, 可是地却挂在王将军的娘子,娘家的表弟名下。那年殿下做主,把庄子过给良娣那个尼姑度牒。不过年年得的粮食果木变卖了,银钱还是徐庄头帮忙收着,咱们并没过问,直到五年前良娣得了品衔,才正式接过来,当中两年的账目就在这里。”
海桐指了指面前第一堆账册。
“奴婢略翻了翻,并不曾细算,丰年灾年拉平,大约每年出息一百九十贯上下。因当时王将军替殿下保管田庄,已是担了风险,又代管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万一底下人目光浅窄,私下克扣些亦是常理,肉烂在锅里,殿下与良娣不着紧这丁点。所以奴婢千恩万谢徐庄头,备了大礼给他的儿孙,并不曾细说奴婢主家身份。另打听得,待交代完这桩事,王将军便要打发他去汉中,这便一了百了,没有后患。”
李玙听得满意,点点头,海桐又指第二堆账册。
“庄子到了良娣手上,便是奴婢的主意,由杜家田庄的老庄头之子,袁家大郎照管。杜家田庄虽小,地方却刚好不远。袁家三代都是杜家奴婢,世世代代替杜家料理家务,极贴心的。且袁家家风敦厚正直,在乡间亦有贤名。奴婢当时便把轻重与袁大郎交代明白,管了这两个庄子,他便是良娣的私人,不好再理会杜家。后头是良娣索性把袁大郎的身契要来,放他做了白身,给他在庄子附近立了宅子,明面儿上就是慈恩寺的尼姑乐水请他做庄头。袁大郎感恩不尽,办事更加尽心。”
她顿一顿继续。
“奴婢年年与他对账,春收冬藏,除去种植的粮食菜蔬之外,一只鸭子、一匹布都要记录。这样精打细算,五年的出息匀下来,每年得利两百一十百贯钱,连从前徐庄头交来的四百六十多贯钱,一共是一千五百一十余贯现钱。袁大郎心虽细,犹有不及之处,这账目里错漏的地方总共有十九笔,奴婢已经一一拿红笔圈出来。为防疏忽,铃兰姐姐,或是请殿下外头书房的相公再对一遍更好。”
铃兰瞟一眼李玙,见他无动于衷的样子,便笑着摆手。
“早七八年划给良娣的东西,本就是私产,殿下怎好再去点算?譬如良娣的首饰匣子,多一件少一件,难道殿下要问吗?”
杜若笑道,“铃兰姐姐多心了,妾是内宅女流之辈,手下没有收房的家人田亩,连海桐不过是赶鸭子上架,并非专干这个的。妾怕她手里没数,着人蒙蔽了还不自知。”
李玙只往下问。
“这是头两个庄子,另外四个哪里来的?你真把首饰匣子卖了添田产去了?喜欢田产与孤说,海桐这样能干,连孤剩下的那个也交给你罢了。”
杜若瞥他一眼。
“照外头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万里江山都姓李,殿下瞧妾这点子盘算,不过是螺蛳壳子里做道场,闹着玩儿罢了。妾的大树是天底下最牢靠的靠山,况且殿下老早讲过,这些东西,有用处时才值钱,倘若用不上,千千万万又如何?吃喝花用不过就那么多。”
李玙听她把他多年前发的牢骚牢牢记在心里,又得意又喜欢,虽然当着满屋丫头的面不好亲昵,还是忍不住飞个眼风过去,那意思是‘就你懂你哥哥的心’。
杜若只做看不见,示意海桐继续。
“奴婢踏看的另外四个庄子都是三四百亩大小,有的带溪水,有的带山包子,或是草场,风光都秀丽,且在长安城南边儿,离殿下给的庄子很远,售价七八百贯,将好拿历年积攒的现钱买下,还有剩。良娣的意思是,那两个庄子见不得光,咱们不便去。不如另买个小的,好好打整,修上别业,起个名儿,譬如长宁公主给杨四娘那个歇凤山庄,收拾的整整齐齐,往后冬日赏雪,夏时避暑,多个赏玩的地方。即便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殿下心疼良娣,给贴的私房。这笔钱不多不少,言官们没话说。”
李玙击节赞赏。
“这主意很好!你一向太过谨慎,譬如卿卿在外头,随手丢些金裸子有什么?就不用去比遗珠或是大哥家孩子,单是韦坚的两个女儿,孤听说,珊瑚珠子、琉璃耳坠,随手就赏人。卿卿难不成还不如她们了?”
“殿下同意就成。”
杜若绝不在女儿的事上松口,只拍板这头。
“还有一桩事,妾今天一并回明白。这几年太子妃等闲不出门,张良娣也懒怠动弹,妾虽上不得大场面,京官女眷私下应酬的时节也不少。外头倘若有人想拿殿下的错处,难免从妾身上打主意。刚巧卿卿大了,龙胆嘛,这几年历练出来,能独当一面。所以妾想放海桐出去嫁人,把那两个庄子转到她名下,算是嫁妆田,就与咱们府里彻底脱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