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玙终于说服杜若先行离开, 因时间紧迫,两人共乘一骑,绕近路、走南山, 转到东北方向,从通化门进京前, 最后一个驿站背后的树林里。
眼前是一座简陋的院落, 前后两进,后院是马厩,马粪骚臭味儿迎着风直往杜若鼻子里灌。
半山腰,杜若嫌风大吹脸,扭着脸往他怀里拱。
李玙抱着美人暗想:干嘛非教她骑马?做了人的阿娘还是娇气的不得了,真有什么事,她哪里应付的来。
等了一会子, 看见大道上三四百人马挤挤挨挨走来。
前头仪仗,后头护卫,所有人都敷衍了事,队列走的歪七竖八。几个扛仪仗的禁卫俨然昨夜喝过大酒,脚下虚浮无力, 三三两两碰头大笑。
至于车马, 最前头一辆崭新的翠盖珠缨八宝车,跟车的是两个内侍,里头当是内侍省迎奉亲王的高阶太监。
中间一辆半新不旧的油壁车, 跟车的是千牛卫,那里头便当是寿王李瑁。
两相比较高下立现, 李玙哼笑了声。
杜若问,“殿下是专门来瞧寿王有多么落魄么?”
李玙没吭声,勾了勾手指。
长生递上绸缎包袱, 里头一副修剪整齐的胡须和一顶精巧的幕篱,两人收拾打扮了,牵着马携手绕到正门。
李玙拿半吊钱求一碗热汤,便被放了进去。
驿站小哥引了个角落不起眼的位置,撂下大茶壶,懒洋洋把手一比。
“那边儿都是贵人,二位别往跟前凑,惹不起。”
李玙诺诺道是,手里马鞭顿了下没放桌上,反别到后腰。
杜若看在眼里,拿热茶烫了碗碟,浸湿帕子,细细擦一遍桌子,再泼掉残水,另倒新的递到他手上,李玙这才沾了沾唇。
杜若柔声道,“鞭子放下罢,硌得慌。”
隔壁桌,铃铛正在趾高气扬地吆喝李瑁。
“殿下手重,五年前把奴婢的师傅打得浑身冒血,将养了个把月才能下地。咱们草芥样的人,谁敢怎么着?一听这回又是迎奉殿下,吓得,差点儿尿裤子!”
“你师傅?”
李瑁抬起头,神色怔忪,定睛打量了下才二十出头已经穿上正五品绯色官服的铃铛,紧接着神色一变。
“你师傅是五儿?”
“对呀!生生叫您打断两根骨头的五儿!”
铃铛语气挑衅,一脚踹翻李瑁才坐稳的条凳,逼得他站起来。
千牛卫早得过嘱咐,睁眼瞎般默默后退,几个膀大腰圆的内侍摩挲着手腕趋近,围住李瑁嘿嘿笑。
杜若愕然,“……这,他们,难道胆敢殴打亲王?”
李玙苦笑一声,既不意外,也不回答。
杜若紧张地攥紧拳头,“殿下不管?”
李玙摇头,杜若只得期待以李瑁的身手不至于吃大亏。
然而李瑁垂着手毫无反抗之意,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又沉重地闭眼放弃了。
铃铛兴奋地绕着李瑁打转,拉扯他的头发,甚至试图摘除他那顶金镶玉质的上清莲花观。
“这是我大伯的,你别动!”
李瑁脸上陡然一白,双手护着玉冠躲开。
“奴婢想动就动,就算回了宫要挨圣人责骂,今日也非得动动!”
铃铛微妙地笑了笑,深怕李瑁听不懂。
“殿下,您是真孝顺,当初要不是您打痛快了,宁王也得不着举世难寻的好药,那剂药就是奴婢煎的,亲手送到他唇边的,您想不想听听他最后……”
话没说完,李瑁面色大变。
但他很快收敛神色,更深地垂下头。
铃铛注视着李瑁,他眼眸犹如一汪深潭黑不见底。
长安的风从兴庆宫深处刮来,仿佛是欢迎,又仿佛是挑衅着离京五年的李瑁。
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随即认命地扬了扬嘴角,“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