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佩还想再辩,子衿终于从喜事将近的欢悦中清醒过来,听懂太夫人与子佩长篇大论在争什么。
——不就是钱么?
子衿看着太夫人,眼神定定然。
“阿耶做了一辈子清官,没留下多少产业,可是我出嫁那一份子早就存下了。那年阿耶病了,连东西带我交给祖母,祖母实在要吞没,我也没法子。敲登闻鼓,请官家裁判,叫天下耻笑杨家的事儿,我做不出来。”
广厦沉沉,光线难及。
太夫人似尊铜铸的异兽香炉,把持着暗影儿里虚妄的荣华。
杨慎怡死了,长宁再不肯陪同太夫人左右,索性长住神都洛阳,七八年前煊赫的杨家,如今只剩下她一把老骨头支撑……
能交到谁手上去?
太夫人一双昏茫老眼在姐妹俩身上扫荡,越看越失望。
子佩听到子衿这番剔肉还骨的冷语,心里一紧,可子衿笑意嫣然,让她放心。
“郎君是我挑的,阿耶也喜欢,我跟了他去,再穷再苦也不后悔。往后杨家这个门庭,我就不登了。祖母只当我死了罢。”
三个人面面相觑,刚好站成个三角,太夫人以一敌二,楚河汉界划在面前,她哼了声,一脸冷淡,丝毫不为所动。
“你既然抱定嫁鸡随鸡的心,何必拿大把银钱去贴补那个光棍?圣贤说三十而立,他已是过了三十的人,满世界浪游闲逛,功业在哪里?前程在哪里?你要扶持他,就等于往无底洞填土!”
太夫人再用目光把子佩包罗进来。
“你也别得意!裴家敬你,头一个敬的是杨玉,第二个敬的是杜良娣。她们两个以色侍人,尚且不能久矣,你依附其上,能长久乎?你不趁势提拔你哥哥,就替家里省些银钱。咸宜肚子里已揣上第三个了,这回若能生下儿子,咱们家就还有些指望……若不成,罢了,我也不操这份儿心了!”
子佩软硬兼施皆未能得逞,大感丧气,子衿摊开手板伸到太夫人眼前。
“我的庚帖,还请祖母还我。”
姐妹俩出了门,坐在车厢里,子佩还在心疼惋惜。
“你可真大方!大伯父再不济,做了十来年四品少卿,最少最少也有三四千贯钱,你说不要就不要了?祖母吞绝户财!你通古博今,这点子看不出来?”
“你那脑袋瓜子里全剩下数目字了!”
子衿扳着她的下巴直皱眉。
“让我瞧瞧,金尊玉贵的长公主之女,嘴里难道能长出数目字来?啧,小时候就知道你俗,俗在张狂傲慢,不过好歹还有几分目无下尘的矜贵。如今可好,近朱者赤,嫁了商贾,不说引着郎君读书习字,反随着他拨弄算盘珠子?成日家算计这个那个,好看吗?那是我们的祖母,她能花用多少,到最后无非是留给阿洄的儿女。都是杨家人,我不心疼。”
“你说的轻松,等过后你成了亲,儿子女儿成串的来,我瞧你拿什么养活。”
子衿笑起来。
“祖母为什么抠门,你还不明白?那年割了半座公主府嫁你出门,你当单是给你的?不是给我外甥的?整整六年你没养下一儿半女,裴五的妾侍倒是生出一大堆。你拿梯己贴他们,祖母心疼呢!”
子佩大大呸了一声。
“我阿娘给我的钱,我爱给谁花给谁花,轮得着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