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迟迟白日晚,一

杜若的态度防备里带着讽刺, 就与当初,李玙听闻她自称外祖母时一模一样,太夫人回过神, 松开手指扶住椅子,徐徐吐了口气。

“……看来杜良娣不愿意。也罢, 老身好奇多问一句, 听子佩说,你们这班的小娘子,就属你成绩最好,最得师傅的喜欢。你师傅没教过你,做人家的妾侍小星,顶顶要紧便是广结善缘吗?此时不抓紧,待色衰爱弛, 你以为还有人会好声好气与你谈买卖?”

杜若仰头注视太夫人,清澈的目光中映出这位个性执拗,长袖善舞,历经三朝而未倒的老妇,很久都没有说话。

“妾也有事想请教太夫人, 当年杨娘娘养在闺中, 可有乳名?她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闲时爱玩耍什么?”

太夫人定定望着她。

没想到她败走长坂坡的窘境,李玙的身边人竟然各个都知道底细, 她眼神复杂面色发白,指尖掐在掌心微微发抖。

“妾明白杨家的处境, 亦明白这当中有可以合作的部分。妾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杨家当年,不肯对太子好一点?彼时滴水之恩, 就能得今日涌泉相报。举手之劳,比太夫人四处安插女郎要简单的多。”

杜若起身踱了两步,背对太夫人,拂过案头一盆枝叶修长的墨兰。

“方才太夫人说,圣人绝不会容忍王家起复,其实太子也是一样,绝不会容忍杨家起复。至于妾,以色侍人,羽翼未丰,不敢另立门户。”

“你……你们!”

太夫人被这句斩钉截铁的话惊得几乎跳起来。

她的面孔由白而转为青灰,继而怒目圆瞪,喉头喘息不宁,仿佛胸腔里塞了口风箱正在呼哧呼哧。

长生疾步上前,没让她撕心裂肺的怒吼喊出口,手指往她肩头一搭,扬声吩咐殿外。

“来人,太夫人患了咳疾——速速送回长宁公主府去!”

——————

倘若把杜若见过的李家男儿按长相排个位次,李玙当之无愧能排榜首,寿王李瑁其次,广平王李俶第三。

李俶的性格持重,举止有远超年龄的沉稳,神情剔除了吴娘子那缕幽怨,却奇异的继承了她的柔顺宁和,是个一眼望见就让人喜欢的年轻人。

非要挑剔缺点的话,大约是他急于被长辈赏识,欠缺些从容的风度,而这一点,恰恰是思晦的长处。

不过假以时日,对于一个亲王来说,这些小毛病都不足为虑,届时李俶的婚事就会在长安掀起轩然大波了。

“——才十三岁,殿下您说,太夫人是不是太急于求成了?”

杜若手持铜镜在窗下借月光自照,翠绿长衣迤逦垂地,清爽得像根雨后翠竹。

李玙悠悠一笑,招她到身边。

两人握着手依依对望。

“早么?吴娘子入侍时,孤才十四岁。你当宗室子那么好当?生不出儿子,那些言必称非礼勿视的腐儒,能把手指头点到人鼻子上去。你是没见过当初二哥在惠妃手上的委屈,就为他没有嫡子,哼,都快动七出之条了。”

“那当真要选起来了?”

李玙望了眼窗外。

天已经黑了,长安什么都好,就是天黑的太早,灰幕一旦落下来,重重叠叠的宫墙便仿佛望不到尽头。

“这件事你慢慢琢磨罢,孤只交代你一句,不准另立什么门户,孤的门户就是你的。”

——————

陋巷深处。

一只灰色物事飞快地从矮墙上方跃出,落地顺势打滚,肚皮贴紧地面,嗖地一声闪电般冲进一大堆由破烂木板、旧衣、灰泥、稻草组成的垃圾之中,迅速掩蔽好身体,尽量团小,两只长耳紧紧服帖在背上,连红彤彤的眼珠子都不敢转了。

“哪去了?你看见没?”

“才刚就在这儿呀!”

“谁叫你刚才不射它,妇人之仁!”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从巷口冲进来,边跑边吵。

为首那个红衣黑带,发带飘飘,脚蹬鸟皮皂靴,手握七宝重弓,拉满了弓弦,箭头上上下下四处指着,随时发射,横冲直撞的架势不像逮野兔,倒像要打狼。

后头那个青衣窄带,额头上勒着抹额,也提了把小小的弓箭,却没拉开。

思晦道,“打只兔子,咱俩分着吃都不够,正经出城猎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