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北斗七星高,二

顺滑的丝绸迤逦而下,在他劲悍有力的身段上展开一道宝光流淌的瀑布。杜若低头整理,馨香的脖颈贴在他胸前。

龙胆端来洒金红漆方盘,里头一条黑鸟皮的革带,一只双龙玉佩,一个金丝球形香囊,一顶黑纱幞头。

没人出声,可是李玙知道他的话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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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职的灵武郡右果毅都尉杜有涯之内眷,亦是回纥部第三大王族,九姓铁勒之一的仆固娘子万万没有想到,当年一时心软收留被长官鞭笞的汉人青年,不仅缔结了一段美好姻缘,生下三个聪明可爱的孩儿,还步步进击,走入万城之城,见识世上最繁华奇妙的堡垒,甚至因缘际会,有可能面见当世储君——真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子李玙。

数百左骁卫把杜宅包围得铁桶一般,以大门为中心,左右两列人马皆是膘肥马壮,身披甲胄。

一个雄健壮硕如狗熊的骁骑尉上前叉手行礼,背上筋肉纠结厚实,从头脸到胸前毛茸茸的,一双手伸出来也带毛,面无表情地问。

“来者何人?”

杜有涯与身后的妻女面面相觑。

杜若才加封了太子良娣,偶然回门,摆摆威风亦寻常,可是照之前打过两三回交道的印象,她不是爱卖弄的性子,怎会放任披甲带刀的武将在门口吓唬街坊?

仆固娘子沉吟不语,倒是一个穿戴幕篱的少女越众而出,蹲身福了福,开口便给他往上加官帽子。

“都尉辛苦,妾阿耶是杜郎官的亲哥哥,今日全家来贺杜家元娘子头胎出生,烦请都尉传个话,倘若杜家不便应酬,咱们就下回再来,都是家里人,不用讲那些虚客气。待这一阵过了,事事收拾停当,再设宴答谢。”

“哦——”

左骁卫负责过前太子李瑛的警跸仪仗,见惯前太子妃薛氏的娘家人上门打秋风,譬如那个驸马薛锈,嘴上说的好听,两代尚主尊荣无限,其实回回都打空手进去,好几个提篮出来,傍家儿傍得不亦乐乎。

至于新太子的内眷。

——京里也有些传言,说杜良娣人比花娇,心狠手毒,一朝跃过龙门,隔三差五就出一桩大新闻,实在是个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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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巧今日办差,他便打定主意要会会这位。

没想到太子的花样比他还多,知道左骁卫虎视眈眈,竟让私卫在内层再布防一遍,用鲜红的平纹熟绢折叠两层,隔开里外,再在马车到大门的三四步距离两侧放置屏风,愣是把杜良娣遮掩的周周全全,连裙子与绣鞋的颜色都没漏出来。

杜家门第虽然不高,宅邸面宽亦有二十来丈,如此一来,单是熟绢便用了近百匹,价值足有一两百贯。

饶是见惯大场面,左骁卫还是被太子这份豪奢与霸道震得啧啧称奇。

另一方面,也可见杜良娣着实受宠,不然杜家元娘子的夫君藉藉无名,她生产,堂堂太子来凑什么热闹?

想到这里,那毛发旺盛蓄着大胡子的骁骑尉拱手解释。

“小娘子客气,下官只是正六品的骁骑尉,不是五品的都尉。再者,职务所在,不敢领受小娘子的盛情,还请诸位稍候,待某派人通禀一声。”

“哎呀,好丢人!”少女娇羞的跺脚笑起来。

“妾在西北荒蛮野地长大,才进京不久,分不清京里的九品三十阶,惹大哥笑话啦,请问大哥贵姓?”

“不妨事,这些个琐碎细务,女郎们如何知晓?下官姓郑。”

少女脸虽然蒙着,温婉可人的笑声却掩不住,亲热地挽住她阿娘的胳膊,状若无意的打听。

“杜良娣来的早?”

那骁骑尉正附耳安排手下人进去传话,一面随口应她。

“可不是,才交辰时便到了,太子性子急,说走就走,闹得下官手忙脚乱。”

“妾听说太子出门不爱坐车,都是亲自骑一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连圣人亦是骑术惊人,性子上来,寻常武将也跟不上。郑大哥,这话可当真?”

骁骑尉怔了怔。

这丫头年纪大概还小,虽然老老实实遮了面,说话却是掩不住的天真好奇。

他苦熬多年才爬上六品尾巴,日日起早贪黑拱卫太子府诸位贵人,一板一眼开不得玩笑,偶然回顾半生,竟是平白操练了满身武艺,全未用在正途上。

这些事不想还好,一想便全是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