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但去莫复问,三

李玙边走边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急于摆脱方才房里沉水气味的诱惑。他苍白冰冷的面孔在熹微晨光里左冲右突,犹如困兽,总也冲不破弥漫的雾气。

风森森的带着凉意,可是他一双眼泛起野蛮狰狞的猩红,脚下越走越快,似乎忘了杜若还被他死死捏在手心。

“殿下……杨娘娘,不是这样的!”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重响,李玙霍然一掌拍在嶙峋突兀的太湖石上,大拇指上的绿玉扳指应声而裂,碎片跌落遍地。

“你,说什么?!”

他面色发青,咬牙切齿地问。

如泰山压顶般,杜若双腿一软,条件反射地想要跪下,又本能地意识到这不是论尊卑的时候。

“……殿下,杨娘娘一定很看重您,她不是一心求死就撇下您的。”

杜若咬着后槽牙轻轻吸气,小心翼翼但是稳稳当当地回答。

李玙的右手攀在石头上,一道鲜红黏腻的血迹蜿蜒流下,仿佛把他的怒火和憋屈都浇灭了。他站稳身子,压住胸腔沉重的喘息。

“你怎么知道?”

“妾,只不过是易地而处,稍作设想罢了。虽然殿下宠爱妾,但是倘若妾无心相合,有的是办法不为殿下诞育孩儿。彼时的杨家毕竟不同于如今的韦家,殿下并不是两家翘首以盼,可做盟约印信的孩子。”

杜若抬起头,与李玙四目相对。

虽然身量高出杜若一头不止,刹那间李玙却产生了一种位置对换的错觉,仿佛受伤的孤狼,要倚靠杜若才能取得些许安慰。

李玙受伤的手指狠狠抓住突起的石块。

“——你胡说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孤什么时候把六郎当做印信!他是孤的嫡子!那娼妇胡言乱语,你就听进去了吗?!”

杜若毫不发憷,也不退让,反靠近前,从袖子里掏出杏子红的薄绡手帕垫着,把他鲜血淋漓的手掌摊开轻轻擦拭,语调温柔得像潺潺而过的流水。

“六郎还不足三岁。妾三岁前的事儿都不大记得,殿下往后多多照看栽培,爱之念之,父子情分定然无损。至于英芙,怀胎十月,辛苦生产,反而与殿下情意断绝,因此迁怒于六郎,虽不该,亦有可悯之处。”

“……你?!”

李玙瞳孔急剧锁紧,声浪憋在嗓子眼儿里只待宣泄而出,可是掌心刺痛不已,把他翻滚的情绪搅和得岔了气。他猛然闷哼一声,想抽回手,却被杜若狠命拉住。

“你轻点儿!”

杜若呵斥,看见李玙全身沐浴在渐渐明亮灿烂的晨光中,终于现出本相。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国之储君,而是被从未亲近过的生母抛下,被生父怀疑折辱,被养母猜忌苛待,被妻子背叛仇视的,人。

他像个活鬼从无尽黑夜里挣扎出来,皮肤苍白,眼下乌青,掌心的创口疼得他指尖微颤。

杜若瞧了片刻,心痛不已,忍不住凑上前亲了亲他湿漉漉的嘴唇,李玙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刺激得浑身战栗,茫然恍惚的看她一眼。

“……疼啊,回去再上药嘛。”

他疲惫地嗡哝半声,尾音杳杳,似向不记得样貌的阿娘撒娇。

杜若呼地松出一口气,整晚旁观夫妻恩怨的尴尬,对李玙情绪失控的担忧,都在这句话里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