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英芙既然能与人私通,六郎的血脉,你就没有一点点怀疑吗?李玙,当初我嫁你数年无子,府里萤环燕绕,你是怎么与我说的?你说我一日是你的孺人,终身,终身……”
她羞愤难当,嘴角微微抽搐,终于说不下去,急躁的整个人站起来,顾不得长久维护的体面,竟像个斗气的小女孩一般,提着裙摆亮出珍珠白的绣鞋,踏步踩在鹅颈椅的靠背上,作势要跳湖。
李玙愕然。
这样使性子撒娇的做作,秋微小时候常做。
她爷娘早逝,五六岁就抱进宫里由邓国夫人抚养,宫里儿郎多,娇滴滴的小妹妹少,大哥李琮、二哥李瑛、老四李瑶、老五李琚连他在内,都乐意宠着秋微。
如果说咸宜是圣人的掌上明珠,那秋微就是他们兄弟心底共同的明月光,绝不止李玙一个人把她当做初心。
“我就是死了,也不出去!”
秋微两只胳膊紧紧抱住廊柱,伸出一只脚悬在空中,鼻子一抽,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李玙这才明白她误会了他的意思,连忙安慰。
“诶……孤几时想撵你走了?”
他顿一顿,低声补充道,“孤几时把你当做姬妾了?”
秋微张了张口,愣是没发出声音。
“孤是说关氏、陈氏、林氏……还有那些,孤也记不得……细想想,除了每年上元节、中元节、孤的千秋,有些人都许多年不曾见面了。天长日久困在府里,她们也没个指望。虽说当初肯跟从孤,是眼红王府富贵,可是富贵日子过久了难免饱暖思淫欲。与其提防她们生些歪心思,还不如放她们去罢。”
说到这里李玙忽然对着她一笑,两眼亮晶晶的,仿佛卸下全副盔甲一般,坦荡又温柔地提起从前,语气里带了一丝万难无悔的埋怨,甚至换了口中词句。
“当年为这些人,你与我闹了多少回?凭我怎么赌咒发誓,说这些都是幌子,越荒唐越好,你越闹得凶,圣人越高兴。可你怎么都不肯信我。”
秋微从来没有见过李玙这个样子。
不对,当真到记忆深处去搜寻,她是见过的。
李玙十二岁的时候,王皇后还在世,但是与圣人已经势同水火,那时姜皎刚刚被杀,前朝后宫流传着皇后即将被废的传言。王皇后惶惶然如惊弓之鸟,待李玙越发苛刻。
一日,秋微从外祖母窦氏所住的宫室出来,蹦蹦跳跳在假山间追逐青蛙,忽然瞧见前头高高的凉亭上,李玙手攀着柱子重复数次深深呼吸,然后眼一闭,纵身跳进了浩渺的太液池!
——扑通!
那声响在她小小的视界里惊天动地,秋微吓得面无人色,提起裙子就跑,待终于跑完七转八绕的石子路赶到池边时,李玙溅起的水花已经快平息了,人不知道沉在哪里,日光闪烁的湖面上只有一小串咕噜噜的气泡。
“来——来来来人啊!”
秋微连声尖叫,宫女跟着尖叫呼救,四周围内侍很快赶到,所幸有人会水,七八个跳下去,终于捞着李玙平放在池边汉白玉台阶下。
“三哥哥!”
秋微哭着往前扑,被宫女拦腰抱住。
几个内侍把李玙翻过来,他的发带不知去处,湿哒哒一大把头发裹着他青白的面孔,唇角汩汩往外冒水。
秋微一颗心几乎停了半拍,大哭大叫命他们快去请太医。
方才还积极救人的内侍们看到这个场面,心里立时泛起了嘀咕,几个人面面相觑,对好了眼神,竟一窝蜂走的干干净净,连个人影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