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何当载酒来,一

风声平下来, 再大的热情也抵挡不住拖延。

不用等三五个月,才一个月的功夫,府里诸人就散了劲儿。吊在跟前的肉总也吃不到嘴, 任凭是谁也意兴阑珊,懒怠得动弹。

这日杜蘅又打发人来找杜若说话。

一而再再而三, 从柳绩挨了打, 一个多月功夫竟相邀了四遍,杜若手里捻着白麻纸思忖。

杜蘅女红出色,可是一笔字写得翩若惊龙,又不舍得买正经好纸,就拿家常盘账的纸来用。

说是帖子,跟当铺里开的抵当单子一样,干巴巴两行字, 题头落款皆无。

杜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且叹气且厌烦,又不能不理会,一时兴动,便点了海桐和龙胆两个跟上, 外头加长风、秦大并百多人一道。

浩浩荡荡队伍走到半截, 合谷追上来,说太子有要事,杜若只得遵令, 带原班人马回去,叫海桐坐后备的马车回娘家瞧眼。

她一去遥遥, 这边厢海桐掀帘子下车,甫一露面,就瞧见杜蘅失望的神情。她心里发沉, 走过去行了礼,先挽起她胳膊。

“元娘子在家闷坏了吧?二娘方才车马都走到坊门口了,又叫长史喊回去了。许是宫里有什么吩咐,长史不敢自决,定要与二娘商量。”

杜蘅听见,万千的言语倒不好出口,嘴上笑着,心里细细斟酌起来。

海桐向她赔罪。

“当真不是二娘敷衍,忽然间这么大喜信儿,二娘又当着家,千头万绪,样样都怕办岔了惹人笑话,丢太子的脸。”

孕妇走得慢,海桐和盘金一左一右搀着她都吃力。

海桐胳膊上端着,偷眼细瞧,人实在是胖出来不少。

头先英芙怀孕的时候,身形虽然变了,脸上棱角线条都还在,杜蘅却是有些浮肿,下半张脸发白,上头有密密的发红疹子,瞧着狼狈。

“元娘子有什么话,与奴婢说都是一样的,如今府里新提拔起来的长史就是从前太子的跟班儿,所以二娘样样放心,卸了奴婢的差事,这几个月专程照应元娘子。”

杜蘅听着,一字一句真真切切,却越发糊涂了。

“提拔了太子的跟班儿,她放心什么?越是这样越要把你放在紧要位置上啊!不然太子炮制她,她还做梦呢!男人有几个心实的?各个都想小老婆!”

——这话挤兑谁?

海桐打了个梗,视线落在杜蘅高高隆起的小腹上,只得胡乱敷衍。

“二娘没有品级,凡事不好太过。万千的指望还是等有子嗣再说。”

“倒也是!她说话究竟不亮堂。”

杜蘅忧心忡忡地嘱咐,“我也不好老去你们府上,给她添乱。况且家里,也是一脑门子官司。”

她脚下发颤,语声怯怯,不知道从何说起,竟站在原地磨蹭起来。

三人再慢,这半天的功夫也挪到二门里头,眼前就是耕读堂,韦氏平常坐佛堂,正房长年没人。

海桐瞧杜衡蹙着眉快哭出来,头大如斗,索性把她拖进堂内摁进圈椅,耐着性子问。

“奴婢不明白,是大姑爷伤没养好,落下后遗症了?”

杜蘅扭扭捏捏的不安生,一张脸又羞又窘,胀得通红,忽地伏在椅背上痛哭不止。

“你不知道他受的伤!那是伤在根子上了呀!”

海桐还没出阁,听不明白,见她抽抽噎噎,半天吐不出个完整句子,只得求助的看向盘金。没想到盘金更窘迫,丁点不想沾染,远远站着,盯住杜蘅起伏的后背。

实在难为人。

海桐权衡再三,不得不启齿。

“元娘说……什么根子?”

杜蘅怔怔的、昂起头,像上了一回战场似的,背上中衣都汗透了,满目茫然。

她是为什么落到这样尴尬的处境里?

要向个傻乎乎的婢女解释郎君遭受了天大的耻辱。

立储的诏书已经昭告天下,杜若转眼当上太子良娣,那可是光宗耀祖的正三品,再过几年,一个妃位跑不了。可她呢?却要伴着个阉人似的东西过一辈子,还要被他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