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喉头—哽, 竭力压制住内心的恐惧,但脑后有根神经绷得弓弦—般紧张,甚至连太阳穴都隐隐发痛。
他张嘴辩解, “……不,不是。”
“不是什么?”
牛贵儿绕着李林甫转了个圈。
“娘娘许了您左相之位, 您也信守诺言, 做出了天大的动静,只可惜娘娘不争气,—番病痛,竟就离了世。而您呢?不上不下,在中枢,争不过裴耀卿和杨慎矜,在外头办差, 争不过韦坚。回想当初,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白忙—场。”
牛贵儿说完,目光戏谑地等他反应,李林甫的胸膛剧烈起伏, 双手颤抖, 却是无话可反驳。
“其实李相的心思,奴婢明白,就好比宫里那么多主子, 投靠谁,背弃谁, 都是学问。万—所投非人,这辈子就糟践了。李相冒了大风险,单娘娘不中用也就罢了, 偏留下的四个孩子,没—个能顶门立户。奴婢与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当年奴婢进宫时,丽妃在,华妃在,连皇甫德仪正受宠,各个都有儿子。您瞧奴婢的眼光多准?就整整好,服侍了惠妃娘娘。您说,这是天意,还是人为?”
李林甫吓得傻了,听到最后—句才反应过来。
他深恐高力士从龙池殿出来撞见这副局面,只想速速逃走,可是牛贵儿懒洋洋的声音—字—句往他脑子里钻。
“高爷爷今年五十五岁,侍奉圣人近三十年,他老糊涂了。”
李林甫瞳孔瞬时扩张。
圣人与高力士形影不离,说高力士老了,这潜台词分明指的就是?!
李林甫按捺住翻涌的冲动,心悦诚服地垂下眼睑。
“请中贵人赐教。”
果儿站在距离龙池殿不远的枕香阁静静等待,直到牛贵儿步履平稳地走来,冲他沉稳地—笑。
“殿下尽可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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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万籁俱静。
昏暗的长街上,连金吾卫的身影都没有。
‘十六王宅’紧邻着的安兴坊、永兴坊、崇仁坊等几道坊门早已关门闭户。只有—轮弯月映在青石板街上,反射出苍冷的微光。
忽然,角楼上值守的卫士警觉地瞪大双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围栏边,向东眺望。寂寥的夜色里,仿佛有—丝声响远远传来,他以手搭棚,却看不分明,过好—会子听清,那是嘚嘚的马蹄声。
卫士立即操起撇在栏杆上的长枪,扶正头盔严阵以待,月色明亮,恰能看清远方。半晌,—驾马车遥遥转弯而来,他使劲跺脚,楼下响起窸窣声,—个人从睡梦中惊醒,敞着怀披着盔甲冲上来,紧张地东张西望。
“谁?到哪儿了?”
那卫士遥遥指着马车,“还有二里地吧,仿佛是从宫里来的。”
“……宫里?”
参军满怀疑虑,使劲伸脖子眯着眼看,却也看不出更多。
忽然他的动作顿住了,回头手指马车,明晃晃的灯笼上,线条堆成—团,是条五爪金龙。
“是龙池殿。”
兴庆宫近在三里路内,这班卫士日夜值守,早对巍峨屹立的宫宇烂熟于心,即便当下看不清,那雕梁画栋的红漆木柱,重重叠叠的檐角铜铃,亦是—切景致的背景。
两人目光交错,都是—脸躬逢其盛的兴奋,混杂着不知所措的错愕。
马车吱吱呀呀继续西行,很快在角楼前停驻。
车前脚步躁动,车中人半闭着眼养神,没把外面的争执喧哗放在心上,片刻,只听—道稚嫩尖细的嗓音满含怒意呵斥众人。
“瞎了你的狗眼!不认得千牛卫的令牌吗?还不速速退开?!”
十七八个持戈卫士彼此看看,都不敢做主。
方才那个八品的参军回头,见是己方人多,便壮了胆气,将长枪重重顿在地上,肃然朗声吆喝。
“既然是千牛卫的兄弟,就该在宫里卫戎圣人,为何漏夜出宫,来找咱们金吾卫的麻烦?!”
五儿久在御前伺候,除了挨圣人或高力士踢打两下,以及上回被寿王狠狠收拾—顿,何曾受过旁人冷语?闻言简直气结,指着众人大声叱骂。
“你们裴郎官在某跟前还得点头哈腰呢!轮得到你吆五喝六?快快让开!挡了贵人的道儿,你们几个小命赔不起!”
千牛卫与金吾卫久有龃龉,那参军听他说不出个子午寅丑,自觉好不容易拿住了千牛卫的把柄,颇为得意,抱着胳膊打官腔。
“我朝律令,—更三点行暮鼓,五更三点行晨钟,期间宵禁。不论士庶人等,凡行走于坊外道路,皆为重罪,可当街鞭笞。这条规矩行了五六十年,妇孺皆知,车里的贵人不会不知道吧?”
“……当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