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儿离了杨钊的宅院, 心境一片澄明。
杨玉的金光大道在眼前,他的金光大道也刚刚起头。
人一朝得意,总会立刻想起从前失意时, 肆意污损过自己那些人的嘴脸。
果儿生平最恨的人,便是把他打个半死, 直接送出兴庆宫的王洛卿, 要不是那顿板子,他怎会欠下碧桃的人情,非得娶了她?
大功告成,他吹着口哨,连脚下也轻快了些。
两个灰衣跟班儿从小街上迎过来,一个牵着马问,“哥哥骑马回去罢?走道儿多了仔细脚疼。”
另一个指坊门口的四层大酒楼, “这家店的手抓羊肉不错,哥哥吃了再回去?”
果儿看都不看他们两个。
“让你们打听的人,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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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雪阁。
秋去冬来,临近年尾的这几日终于下起雪来,淡雪阁外高大遒劲的巨柏被雪花沉甸甸的压着。
张秋微笼着暖炉从屋子里走出来, 看宫人们忙活。
挨着松树的主干, 立起高度超过松树三尺以上的粗大竹竿,然后从竹竿顶上垂下密密麻麻十六根或是三十二根麻绳绑住松树枝干,张开成一个伞状的绳架。
松柏的苍翠, 雪花的洁白与绳架的米黄组合在一起,是淡雪阁冬日的奇景, 远远望去,就好像一棵棵松柏撑开了没有伞面的竹伞遮风挡雨。
“大郎小时候最喜欢看人装雪吊了……”
张孺人收了声,亦步亦趋的落红也随即站定。
主仆俩一个披着大红猩猩毡, 一个穿了斗笠,都是轻暖舒适的好衣裳,站在雪景里却莫名有种形影相吊的孤寂。
落红道,“要不,奴婢再去请请大郎?”
“……算了。想来,下雨下雪都能来,不想来,春风和煦也不会来。我瞧着他贴心合意,他瞧着我,只怕是难伺候的很。到底不是亲生的,由着他去吧。”
她这是泄了气鼓不起来,落红失望之余还有些埋怨,可是想想头回下雪李玙送来的貂皮好酒,又生出些指望。
“昨儿奴婢去崔长史那儿领月钱,遇到大郎身边的人换马鞍子重钉马掌,又要买新弓箭,说是杜家小郎君的姐夫极擅骑射,领着两个孩子往终南山打猎,所获颇丰,大郎高兴的不得了,王爷也凑趣儿,专点了十来个人跟着,都交由那个便宜姐夫指挥使唤。您瞧瞧杜家人的手腕,一个带一个的,就都带进来了。”
张孺人低了头不说话。
落红复又一哼。
“从前娘子刚嫁进这府里,吴娘子怀着二娘子,身子虚的不能下床。大郎还小,又粘人,跟在娘子身边咿咿呀呀,简直是个小活宝。娘子的小舅舅那时便想进府来照看大郎,娘子无论如何不肯松口,怕王爷多心,又说好好的儿郎切不可长在姻亲裙带手上。您的心摆得光明正大,旁人却只管用小人手段呀。”
单这一句,便叫张孺人伤了心。
当年,她但凡多想想后路,扶持起窦家来,哪至于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如今杜若不曾刻意拘束打压她,一应供给都照着从前规格,甚至悄悄的与英芙比肩。可是她的院子比冷宫还要冷,李玙不来了,大郎不来了,连崔长史也不来了,一年到头只有鹦鹉在廊下叫唤。
李玙说过好几回,只要圣人晏驾,立时便可写休书放她生路,可是她能往哪里去,天下之大与她何干?细数二十几年,她住在内宫、王府的日子,比在窦家、张家的日子还长。
风吹着树梢上堆叠的雪,大团大团扑啦啦往下跌落,似爆开的小小烟花,两个少年深一脚浅一脚自墙边小道走来。
前面那个个头略矮些,穿的雪青色衣裳,清爽干练,腰上别着箭馕,手里握着一把精巧的小弓。
后头那个举着弓一时瞄准树上惊飞的乌鸦,一时瞄准上下飞快奔跑的松鼠,拉满的空弦犹如满月,是雪景里一个细伶伶的圆。
“你说什么?”
李俶没听清。
“前两日你还说元日能跟我一道上骊山泡温泉呢,这才过了两晚就变卦了?你睡糊涂了?”
思晦扭头替他拍打背上积攒的浮雪,露出底下鲜艳的赤红袍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