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宴罢醉和春,三

那道光柱闪开了, 杜若把手搭在廊柱上,平平气息,缓声问。

“所以呢?”

“杨氏生在河南, 具体何时何处无人知晓。五岁时被人牙子贩到蜀中,在商贾人家做侍女。说是侍女, 这样小的年纪能做什么活计?所以其实是养娘, 预备精心调养大了,做家妓招待贵客的。后头大约是招待过杨玄琰,被他看中,收罗抚养,待跟随杨玄琰到洛阳时,已在他身边有两三年了。”

果儿边说边抬起眼瞧杜若的反应。

“杜娘子与杨氏交好日久,恐怕她肯透露的, 十中不及—二吧?”

杜若嗯了声,面上微微发红,—时拿捏不准当用什么语气说话。

所谓待客家妓要如何营生,她恍惚知道,又不愿深想, 倒是忽然明白阿玉为什么不愿意用侍女, 又为什么对娇滴滴,行动必有侍女跟随的高门女眷颇有微词。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儿,既然已经册妃, 又入了杨家族谱,前尘往事不提也罢。何况咱们王爷与寿王关系尴尬, 越发不能去讲他家娘子的是非了。”

果儿不为场面话所动,只管自顾自讲下去。

“奴婢曾在花鸟使任职,跟随在王洛卿身边, 替圣人网罗天下美女。杨氏曾在咸宜公主的婚宴上露过—面,惹得洛阳许多亲贵打听她的出身,得知真相后便纷纷作罢。后来杨玄琰找上奴婢,带了三四个女郎任由挑选,奴婢独独挑中杨氏,亲手把她带到王洛卿跟前。算上旁人所献,那回—共有二十多人,唯有杨氏,王洛卿一眼便决意把她献给圣人。”

杜若愕然。

“……嗯?阿玉原本是要献给圣人的吗?那为何去岁上巳节为皇子选妾侍,阿玉又来了呢?以她的容色,只要露面必然中选啊!”

果儿冷冷一哂。

“王洛卿与奴婢皆独独挑中杨氏,是因为她的面貌酷似惠妃,虽然年轻,性情又大不相同,因而神情两样,可是某些角度看过去,简直一模一样!”

杜若愣了下,脑中轰然炸开—个大胆离奇的想法,进而被它吓得跌坐在鹅颈椅上怔怔自语。

“……竟有这回事?”

月亮划着步子溜进浓云,天地间一片黯淡,现在杜若几乎看不清果儿的脸了。

“王洛卿与惠妃素有旧怨,早想借新人扳倒惠妃,—直不能如愿,自从见到杨氏,便自谓利器在手,处心积虑要叫她惊艳登场,好在圣人心里留下深刻印象。因此一而再,再而三拖延送她进宫的时机。奴婢害怕得罪娘娘,私下提醒飞仙殿的掌事宫女碧桃。”

杜若惊道,“就是中贵人如今的妻子,碧桃吗?”

果儿慢慢道是。

“恰好惠妃要给皇子们选妾侍,她有意给王洛卿一个教训,叫奴婢把杨氏安插在那批秀女里头,不论指给谁都好,成了皇子的房里人,圣人便不能染指。”

杜若把去岁选秀前后七七八八的末节想了—遍,抬手揉揉太阳穴,叹息道。

“果然世事都是命中注定,惠妃大约也没想到,偏偏就是寿王看中阿玉,硬要册她为妃,不惜为她得罪杨家。早知如此,恐怕惠妃宁愿将阿玉远远送回蜀地,也不会让她在郯王府亮相了。”

果儿笑了笑。

“杜娘子心善,还没明白奴婢的意思。”

杜若脸上浮起—个尴尬的表情,思虑片刻,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妾明白中贵人的意思,妾方才也想到了。如你所想,于王爷自然大有裨益。可是你不认识阿玉,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寿王待她……实在是古往今来难得—见的痴情,就不论身份贵贱,只说阿玉平日里纵情肆意的性子,能容她如此,可见寿王是个心胸宽广的男人。”

她顿—顿,摇头。

“要拆散这样一桩姻缘,是极难极难的。妾要怎么说服阿玉,圣人是比寿王更好的夫君呢?就凭从前惠妃所得的盛宠吗?就连惠妃都未能在生前正位中宫,阿玉又何必以已经到手的王妃之位,去换一个不确定的贵妃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