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时人已知处,三

“是,学中师傅照本宣科,确实就是这么讲的。”

“然,此话大有漏洞。”

崔长史话锋一转。

“小国寡民,自可以礼节规范之,以人伦束缚之。可是若人口众多,疆域宽广,譬如我朝如今,人口巨万,土地阔大,纵马一年跑不到头,要行之有效的管理,便不是‘守礼’二字足用了。杜娘子瞧如今朝堂上,如张说、张九龄等文学辞赋大家,何有影踪?倒是杨慎矜、李林甫这样长于财税、吏治的能人得居高位。无他,能解决问题耳。”

讲到此处,崔长史暧昧不明地凑近杜若,掩着嘴道。

“奴婢听长安、万年两县议论,长安令韦坚也是这一路的人才,一把算盘珠子打的出神入化,全然不似其他高官显贵不识数。”

杜若哦了声,随口吹捧。

“圣人用人自有深意,再者韦郎官少年英才,不满三十岁就入朝为官,自是不同寻常。”

崔长史失笑。

“深意?娘子没面过圣,不知道这满长安的男儿啊,要说浪漫多情,谁都比不过当今天子。音乐、辞赋、书法,圣人样样都是拔尖儿的。可是这几年,他重用的人才却尽是些性子严苛单调,不喜花样文章,锱铢必较的盘算人。娘子您说,怪不怪?”

杜若心思稍动,再看向崔长史的眼神就沉了几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长史拳拳教导,妾今日受教了。”

崔长史深谙位卑之人话少为要,点到即止,立时起身告辞。

“人年纪大了,嘴碎话多,难得遇着杜娘子耐烦,听奴婢说了几车糊涂话。”

“也是我与长史投缘。”

待他走了,杜若沉沉坐在椅子上,翻来覆去想他那几句话。

圣人今年才五十二岁,往长远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六十还算正当年。如今国泰民安,圣人身子又康健,似犯不着忧虑储位人选,就多搁置几年也可。

然而偌大的国家却等不得。

经过废太子一案,漫说剩下的几位皇子与朝中重臣命若琴弦,就连崔长史这样的六品小吏亦如惊弓之鸟,深恐遭受无妄之灾。改朝换代的时候,当然有人要刀口上投机一把,拼下半辈子荣华富贵,但更多的人却只想取个稳字。

要说从前,崔长史的前途首先寄于李玙在圣人心中的分量,其次便寄于张孺人在李玙心中的分量。

然前者,他久在内帷,早知道圣人厌弃李玙万难转圜。

而后者,眼见也是无可挽回。

就算他今日改弦更张,转投杜若门下,倘若李玙始终没有起色,他最多也就是从杜若手缝里多吃些银钱好处罢了。

看明白局势,崔长史便与她讲了三层道理。

其一,形势复杂,李玙并非没有进取的机会,不用遵守既定的人伦规矩,需知李唐继位,向来是有能者得之。

其二,圣人确有偏好,雅好书画曲乐,才子文章,可却也不能不为大局让渡偏好。来日国家如有危难,倘若唯李玙能解决问题,则大位非他莫属。

其三,搜刮银钱财税乃是圣人眼下最重视的能力,若有人能往上攀爬,便当走这个方向,譬如韦坚。

一时日影西沉,海桐进来轻声进言。

“娘子闷头默默许久,想必又是替王爷筹谋?王爷的大业十年八年筹谋不尽,娘子便是只当插花儿玩耍,也该顾着些自己,譬如娘家人,譬如闺中的朋友,别把旁的都丢了,心里眼里,只剩下王爷一人。”

杜若颔首一笑。

“多得海桐姐姐教导,过几日咱们去瞧瞧子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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