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点头,“去吧。”
房里静悄悄的,硕大的铜鹤吐着袅袅青烟。
时辰太早,阳光还没照进来,深沉繁琐的木作密密匝匝镇在暗红地衣上。相比外头葱绿鲜活的世界,有那么一瞬,这屋子仿佛是个机关重重的囚笼。
李隆基嗤地一笑。
“你瞧瞧,这几个儿子都挺沉得住气啊。”
——因为沉不住气的都叫你杀干净了。
高力士想着去岁血雨腥风的那几日,心头还是沉甸甸的不舒服。
太监就是太监,高力士的内宅虽有知情识趣的女子,却没有寻常人家为儿女操心的苦恼。
“大了,做事自然稳妥。”
李隆基拧眉。
“也不是,咸宜就冒失。五儿昨日把记档细细查了一遍,阿洄那个妹妹曾带你说的那个老宫女往忠王府做客。哼,你瞧咸宜的胆子,她还打算嫁祸给老三呢。”
听口气,圣人已认定打从李瑛册立杨氏,到披甲闯宫,到李琮堕马,再到现场捡到李玙的刀,全是咸宜的安排指挥。
高力士侍奉李隆基多年,对他的性子最是了解。
他英明,也自负偏激;他霸道,也狠毒弑杀,骨子骄傲任性至极,既有父兄难及的杀伐狠绝,也有李家男儿代代相传的浪漫情思,对艺术和美不懈的追求。
想要让李隆基改变既有的判断,实在太难了。
高力士不愿意议论这些,囫囵敷衍。
“阿瑁无心争储,老想出京躲开是非,大约咸宜看不过眼。您瞧娘娘在时,不也提起阿瑁的性子就着急。其实女儿家,又是嫁了人的,娘家事还参合什么呢?”
李隆基哼了一声,愤然道。
“搁在前朝,自然只是她自作多情。本朝嘛,前头有过太平公主,又有过安乐公主。女孩儿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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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力士倏然一惊。
如若这般,咸宜上述种种就是罪上加罪了,他不敢再说话,所幸李隆基沉浸在凝思中,没有继续话题。
乐水居。
杜若接手家务不过月余,起初无心盘账,一应交给海桐,嘱她萧规曹随即可,不要另起炉灶,后头倒是有些转过念头,想到李玙在外面诸多不可说之举,花用钱帛之处还多,遂把账目拿来细细翻看,有不明白的开诚布公向崔长史请教,如此日复一日,倒是理了个海清河晏。
世间万事,再没有比一起埋头干活儿更能拉进两个陌生人距离的了。并头算账数日,崔长史待杜若的态度亲近许多,言谈之间愈发随意,甚至能开几句玩笑。
这日,整个上午淅淅沥沥落雨,漫天如珠帘垂挂,从雕梁画栋间飘飞不止。
崔长史站起来抻抻懒腰,在廊下踱了两圈步子,端了杯韦氏捎来,海桐小心庵制的甘露在手,茶味半熟不熟,由苦回甘,越喝越香甜。
“说句唐突杜娘子的混账话,您这手心算功夫搁在东市里也算顶尖儿了,照管家务账真真委屈,盘个铺子管管才算施展才干呢。”
大唐以军功、文采为尊,商贾不过末流,这番话搁在旁人听来恐怕当做贬斥讥讽之语,可是杜若揣度其意,却明白崔长史说的是好话。
“长史见闻广博,不以盘算钱帛为耻。可是妾这些精打细算的主意,要叫学里师傅听见,就该狠狠打板子了。”
“诶——”
崔长史笑着驳斥。
“讲大道理奴婢不会吗?从前几位亲王开蒙读书时,奴婢伴着王爷并张孺人,一道在课堂上听讲。老夫子那套迂腐文章,奴婢也背得几篇。今日刚好与杜娘子闲话。”
他顿一顿。
“国家的根本在祭祀与战争,这话是没错的。所谓‘礼有五经,莫重于祭’。祭祀者,乃是按照世间人伦等级向天神山川献祭。譬如天地神祗只能由天子献祭,山川河海只能由诸侯大夫献祭,剩下留给士庶臣民献祭的,就只有自家祖先了。所以,祭祀这桩事,要紧的不是人与天的关系,而是人与人的关系,要划分的是天子、诸侯与士庶。华夏礼节,最根本的便在于各安其位,各行其是。”
杜若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