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哭哭啼啼拉住思晦的袖子,那上头一只仙鹤衔着朵灵芝急欲奔逃。
思晦嗳了声,抬起眼耐心解释。
“阿姐,世人都是这般过的,为何我杜家就能独树一帜呢?你记得二姐从前那个手帕交,杨家的四娘子,她哥哥便是尚主的。你想,是他的日子难过,还是我给小王爷做伴读难过?”
杜蘅恍然大悟,捶着胸口道,“她叫你去打公主的主意?我这阵子心里已想着,打算见了你就问,才刚一打岔竟忘了。我告诉你,她那府里,妾侍的山头一个接一个,你别打量多清净,当家主母是刻薄成性的,上回把我那样任意欺辱,全为恨毒了她!你别往砧板上滚,沾上就甩不脱!”
“阿姐!”思晦为难的原地跺脚。
自从杜若四月出了门子,六月杜蘅出嫁,当月韦氏手上银钱周转过来,立时便为思晦延师授课,在家闭门苦读。也是他聪慧过人,开蒙短短两三个月功夫,已把《诗经》讲完一遍,歪歪扭扭能写几笔字。
纵然杜有邻少有才名,对这进度亦是惊讶赞叹,然而转念一想,思晦年纪老大,接下来还要读经史子集,要学礼乐射御,好比千里之行刚刚起步,较之长安高门子弟落后太多,不由得忧虑。
就在这时节,王爷身边那个红头发的阉人忽然特特上门,讲明要接思晦去给小王爷做伴读,又说是杜若的意思,只因王爷偏宠才答应她,仿佛极大恩赐一般。
杜有邻心里便打起小鼓。需知儿子不同于女儿,拿杜若去赌一把,输了也就输了,儿子这条路万一走岔了,往后无从挽回。
至于思晦自己,在家听了杜蘅万千的埋怨,起初本是极不情愿的,可是坐在‘百孙院’听当世大儒讲了两回课,却顿生气象万千之感。
原来同一本书,同一段文章,换个夫子讲便截然两样。
‘百孙院’的学生皆是圣人亲孙,各个金尊玉贵,当中性情虽有不同,但无不天生自带睥睨天下的气度。课堂上,夫子更会把帝国一切-->>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的制度体例、军国大事、人事任免拿来分析学习,甚至屡屡问出‘如尔等生于则天皇后时期,可会揭竿而起?或是与何人共聚起事’等僭越话题。
思晦眼界大开,顾不得衡量得失轻重,或揣测杜若用心,只管往肚子里浇灌学问,时日渐久,当真与广平王李俶生出些许同窗之谊,更培养出对帝国对朝廷的坚固信心。
他的变化,杜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当他艳羡王府贵盛,有心投效,早忘了世家子的清贵矜持,屡屡旁敲侧击总不奏效,言辞便越发尖刻。
“阿姐想到哪里去了?二姐没这样意思!”
杜蘅不依不饶,还像小时候那样双手扳着他的面孔正对自己。
“她本事大我管不着,我只管你。既不是卖身于人的,你能敷衍便敷衍些,天长日久,总有好的给他使唤,便把你淘换出来。你且耐着性子,别得罪他!你当他跟你一样的人吗?他要是恼了,要打要杀,咱们家说不得半个字儿!”
她越说越离谱,思晦简直听不下去,深深吸了口气。
“阿姐,这一向小王爷身边事多,烦你与爷娘说一声,我恐怕少些回来。”
他说完快步走出院子,走向门口等他的马车。
那赶车的小黄门是平日侍奉李俶的,特拨来接送思晦,正抱着鞭子坐在车辕上与路人闲扯,眼梢瞥见杜家小郎君出来,却是两手空空,忙跳下地上来接应。
“小郎君,方才不是说要回家拿衣裳,怎的没有?”
思晦登上马车,看都不看含泪追出来的杜蘅,放下垂帘吩咐,“回百孙院。”
杜蘅忍着满腹心酸一步一回头地往院子里走,指望着思晦气性过了,兴许跳下马车直冲到自己怀里,就如同从前一样。
可是三五步距离她迁延了半晌,却并没见那马车返转。
夏末秋初的时节,夕阳沉郁而缠绵,从大朵云翳边缘挣扎着投出微弱但色彩斑斓的光线。杜蘅把帕子摁在嘴上,不想被来往邻居看出她与弟弟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