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留醉与山翁,二

“此事切不可张扬。”

海桐早明白杜若所求并非寻常爱宠,斜眼觑着她笑了一笑,便也不再提。

杜若道,“我瞧这个果儿人品虽可耻,办差事倒是一把好手。从宫里撵出来,怕也是太出挑,点了谁的眼。”

“娘子明明是为他着想,他倒好,好心当做驴肝肺,活似捅烂了他的肺腑一般,那样怨恨。焉知日后可会对娘子不利?”

海桐究竟放心不下,又转回房里,不知同那果儿说了些什么。

这头英芙与张孺人听说杜若出门遇狂徒,都遣人来问平安。杜若一一周到打发了去,便关在房里读书。

晚间李玙回来,见杜若神态虽还宁和,额头、面颊俱是磨得红肿伤痕,尤其右颊似被人大力按在木板上剐蹭,磋磨得丝丝血痕。

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切问,“可有撞坏其他哪里?”

海桐走进来照常服侍李玙脱换大衣裳,换了布鞋,蕉叶打了热水放下,候着他洗浴。李玙只不理,走近前抹了衣袖隔着手,扳住她脖颈细细检视,忽见衣内肩胛骨处似也有伤,眼底顿时腾起怒火,回身喝问。

“铃兰呢?膏药也不曾涂么?”

杜若正要解释,忽被他指尖不经意划过下颌,轻飘飘一下,撩得她狠狠震荡。

李玙又是着急又是心疼,手底力道大,摁得杜若动弹不得,后背抵住长榻背板挣脱不开,急的瞪大眼低声骂。

“你放开。”

铃兰不在,海桐与蕉叶两个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海桐想上前救主,被蕉叶狠狠使个眼色。

杜若脸胀得通红,使劲儿踩了他一脚,拢住衣领跳起来,解释,“药早上就涂过了,方才洗澡大约是抹了去。”

“胡闹!洗什么澡!谁叫你沾水的?落下疤痕怎么办?”

李玙火冒三丈,见桌上搁着《备急千金药方》,伸手扯住急于逃走的杜若,语气又凌厉又霸道。

杜若愣了愣,这才明白他怒从何来,心底暗暗喜欢起来,遂挑了他一眼,柔声道,“殿下惯会以貌取人,一见妾头脸坏了,气成这个样子。”

李玙微一晃神。

杜若眉目间含着和煦温暖的笑意,从未有过的温柔体谅惹得他心底喜悦热浪翻涌,早没了脾气,手也松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杜若仰脸看着,心神意动,嘴上只管嗤笑。

“今日长生请得太医院国手为妾医治。妾特地求他老人家配了一副药汤配方,可用于外伤浸浴,功效比药膏还快些。殿下博览群书,原来并未下过苦功么?”

李玙一时语塞,杜若又道,“殿下素喜洁净,妾若不日日勤谨沐浴,怎敢近身服侍?”

两人相处虽久,其实并无亲近之举,今日当着丫头的面,她说话倒带出几分挑逗风情来。李玙神昏眼迷,尚未作答,杜若已抬手令蕉叶、海桐退了出去,亲自拧了热手巾递予他。

“殿下关怀,若儿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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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 她脸上又红又肿,容色不及往日半分,可是眸光闪亮,隐约含情,却叫李玙看的呆了,半晌回过神来,只觉烛火摇曳,晃得人心神不稳,片刻明白她所指并非当下,而是白天挥刀劈车之举。

想二人相识以来,他逗弄有之,调侃有之,怀疑有之,怜惜亦有之,皆是轻飘飘浮光掠影,此刻才算当真有些滋味。

杜若已将手巾塞在他手上,退开两步,嬉笑如常。

“平日听海桐说,殿下日日早起,尽练些慢悠悠的内家功夫。妾还以为殿下年近三十,但求长寿养生,原来竟有这般神力。”

“什么年近三十?!哪里慢悠悠?”

李玙听她胡言乱语,笑斥道,“五禽戏乃是神医华佗所创,举动虽慢,却有强身健体之功效。”

杜若不说话,只俏生生眨了眨眼,纤质娇逸中的俏皮,一时也难描画。

李玙失笑,挥手不与她一般见识。

“说了你也不懂。不打好根基何来气力救你。”

他嘴角噙着笑意,自擦了手,将手巾丢回盆里,随口问,“二娘可会骑马?”

杜若摇头道,“不会。”

“嗯。”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今日寿王妃问起,请你下月过府一叙。”

“阿玉可好?”

李玙闻言诧异地扬起眉毛。

“咦,原来你们当真熟识?本王还当她客气。二娘慧眼如炬,能识人于微时。”

杜若扭脸向着窗外。

乐水居中一应植物皆为细白香花,并未种植桂花,可是整个忠王府中,金桂、银桂、丹桂都正开得灿烂。

这时节秋风送爽,空气中隐隐带了几丝甜腻腻的香气。

“阿玉造化惊人,一朝飞上枝头,殿下便以为妾精明过人,能识人于微时,成心与她结缘。其实,不过是殿下心里将人分了三六九等罢了。”

李玙何等聪明人物,早已发觉杜若的性情柔中带刚,颇有棱角,又极敏感,虽拿捏住了自己和英芙的性子,替杜家讨得好处,仿佛八面玲珑,其实心底多有自卑不平。

然而他自幼高高在上,实难与人平等想交,为难半日,方才收敛了往日傲慢性子,悄没声息的凑到近前,淡淡道。

“寿王府上,你可愿多走动走动?”

他没有居高临下吩咐办事,杜若已满意,便也丢下前言不提,略蹲了蹲身。

“妾着实挂念阿玉境况,即便殿下不提,妾也要想个法子见她。”

想她小小年纪,身份有限,平日里与英芙、秋微周旋已颇不易,如今又叫她去与寿王妃打交道,当真为难。

李玙心肠一软,正要收回成命,杜若偏偏已正色道,“况且殿下需要,妾莫不从命。”

李玙瞧她神色,已然明白她心意,心里顿时快活得像满山枯木燃起火似的,小风儿才一吹,就烧了个摧枯拉朽。

只是兹事体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蹙着眉盘算半晌,端着一只白瓷杯子停在唇边,且不喝。

杜若凝神瞧,只觉得这人从头发丝儿到脚底板,处处怎么都这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