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舆行至忠王府北门,方婆子上来打起软帘。海桐与铃兰一左一右搀扶了杜若出来,另换马车乘坐。
杜若正满心里懊恼,突然听见海桐轻轻‘呀’了一声。
“这马真衬王爷。”
杜若抬头,只见李玙端坐在黑马背上,右腿安闲地横架在马背上,左腿无所事事的晃荡,浮浪炫技的姿态仿佛□□不是野性难驯的千里神驹,倒是早早被他降服的小毛驴。
杜若在腹内翻个白眼。
黑马体量高大,通身毛色鲜亮匀称,一根儿杂色都没有,面上戴着金绞丝的络头,眉心挂着拇指大的墨绿色火珠,不仔细看只觉得那处毛色略深些。口里衔着玄铁镳子,胸前系的革带坠下象牙雕的白色银杏叶垂饰。马鞍马镫上都烙了细密的纹饰,搭着棕色羊毛鞍袱,背上的革带与前头相映衬,点缀的金色银杏叶。
杜若门第所限,从未见过亲王全套车马出巡的架势,今日乍见不禁暗想:虽说宗室炫富无妨,不过永王、寿王的坐骑只怕都没有这么繁复浮夸的行头吧?都照这个格式来,也太奢靡浪费了。
姿势虽不标准,李玙却要嘚瑟他御马的功夫,沉腰使力,撵着马不情不愿向前赶了两步,凑到杜若跟前居高下望。
他的身材本来就挺拔昂扬,尤其今日穿的是一身浓郁鲜红的翻领窄袖胡服,腰上紧紧束着黑底螭虎金纹带,越发显得矫健有力。
杜若的艳妆模样也令李玙颇有耳目一新之感,手中把玩着东海黑鱼须编制的马鞭,徐徐笑道,
“今日本王不过略加打扮,二娘就看得这么入神?”
杜若眉心收紧,做作的抬手遮住他目光,略侧头,乖觉安静的像只玉兔。
“妾阵前失仪,按律当罚。”
李玙得意的一笑,目光在她身上蜻蜓点水般跳了几个起落。
“今日风大,来呀,把本王的披风拿来。”
很快,一个衣帽周全的小黄门双手捧着个锦缎包袱走来,瞧着却是面生。
向来都是长生跟在李玙身边,杜若难免多看了两眼。那人转身见是她,忽然撩起袍角噗通跪倒,砰砰磕头,朗声大叫。
“奴婢谢杜娘子救命之恩。”
事发突然,杜若脚尖往后一缩,忙扭脸回避。
海桐踏前喝道,“你胡喊什么,娘子几时救过你性命?”
那人扯下帽子仰起脸咧嘴笑。
“娘子常行善行善举,全不挂在心上,奴婢房里却是供了娘子的画像,日日烧香祝祷。”
杜若上下打量他,相貌平平,眼活嘴利,满脸藏不住的机灵劲儿,带了几分油滑,她迟疑问,
“你是那日宫里撵出来的内侍?”
“奴婢贱名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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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bsp; 他边说边叩起头,咚咚咚敲得人惊心。
海桐忙将杜若挡在身后,指着他问,“你哪儿来我们娘子的画像?”
果儿两眼咕溜溜乱转,嬉笑起来,卖弄似地大声回话。
“娘子是侍奉王爷的,奴婢哪儿敢偷绘玉容。不过那日往西市办差,遇见十来家铺子供奉观音大士像,有一家画得精细,波斯猫似圆溜溜的翡翠眼,悬胆鼻,樱桃口,正如娘子形貌,便忙请了回来。”
他胡乱比方,惹得李玙在马上轰然大笑,拿鞭子虚虚在他身侧点了点。
“你好大的胆子!”
果儿扭身笑道,“奴婢不敢窥伺贵人,供在房里也是蒙了薄纱的。”
他这般油嘴滑舌,在场诸人无不掩嘴葫芦,有几个胆大的,纵然当着李玙在场,也匆忙盯了杜若几眼。
李玙看得分明,扬起马鞭在空中一甩,啪啪数声。诸人忙收了笑意敛容躬身侍立。
杜若无奈,只得快步上车坐稳,低声狠狠骂道。
“该死!一心念着能见阿玉,竟忘了戴幕篱。你去打听着,这个果儿怎么就贴身服侍起王爷了?”
“娘子莫气恼,那猴儿崽子胡乱攀扯佛祖固然不敬,话说的可不错。娘子的眼睛可不就像波斯猫似的,又灵透又妩媚。”
杜若恼得唾她,“连你也来笑话我。”
因是就近宴饮,不曾摆出全套依仗车马,独李玙与四个黄门骑马走在头里,三四十个金吾卫簇拥着步行跟在后头,浩浩荡荡沿长街向寿王府行来。
诸王府毗邻而建,寿王因册封晚,住的格外远些,其实相隔也不过两里路,如若拍马快行,将将半袋烟功夫便该到了。
入府小半年,这还是第一次出门。
虽然没能离了‘十六王宅’的范畴,到底出了忠王府。
杜若好奇心重,加之长街两侧都是王府,闲杂人等混不进来,也就不那么拘束,将窗帘高高卷起。
其时正是秋高气爽,日光明媚,虽不似春时蜂蝶环绕,却自有一股清朗适意。
李玙走在前头,时时回首看顾马车,眼见杜若像个久困房中的猫儿一般探头探脑,毛茸茸的小脑袋若隐若现,又念起方才果儿说她像波斯猫,越发好笑。
金吾卫诸人都穿的金色铠甲,唯有李玙身量既高,又是坐在马上,高出众人一截。
阳光似流淌金粉,映着他的脸灿烂光华,微微下压的眼角给笑意添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杜若东张西望之余,偶有两眼与他相对,心中直如小鹿般乱撞。
李玙的相貌固然是英挺的,然而相对于柳绩那种清俊精致的美感,更偏重于英气勃发,举手投足间的果敢利落远胜五官本身。
郎朗晴空之下,他红袍配黑马,身披墨黑金丝披风,锦袍掩盖不住的精悍身材随着马步起伏,虽有众目睽睽,杜若还是能感受到一股极其霸道的威压破空而来,强硬、坦然、毋庸置疑,压得她喘不过气。
——扑通扑通。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极其轻微,却又仿佛力逾千钧,久久回荡。
李玙一望便知,得意地吩咐下去,“走慢着些,下回出来,记得寻几个耍百戏的在这儿摆个架势。”
长风一头雾水。
“在这儿?殿下要看把戏,把人招到府里去不就成了,这人来人往的,各位王爷都看着呢。”
李玙笑了一下,眼神轻飘飘一晃,向来被轻佻面具掩盖的真实五官忽然亮出来。他慢条斯理的用马鞭点着杜若的马车,直白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