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芙素来知道子佩与杜若极要好,而且子佩那个性子,但凡有人肯拿好话捧她一句半句,卖了她她还笑嘻嘻数钱呢,哪里是杜若的对手?杜若指她托辞,分明是偷奸耍滑,不愿意听李玙差遣。她嘴角一抽,忙低了头以防笑出来。
李玙连连跺脚,也不与她分辨,只向英芙抱怨。
“她与那两个一般是宫闱局一层层选上来的,人家做得王妃、良娣,怎的偏她上不得台面?本王当日真是看走了眼了!”
杜若将腿一蹬,口气虽是嘀咕,声量却一点也不小,简直是与李玙打擂台的架势,叽叽咕咕喊起来。
“殿下若肯许妾个名分位次,妾自然上的台面!如今不尴不尬的,妾便是脸上挂得住,腰里也是软的呀!”
她越说越僭越,用词粗俗,惹得李玙暴怒,抬手砸了茶碗向英芙责问,“你听听她满嘴里都说的什么!”
杜若撒气道,“今日殿下不给妾明说个章程,妾,妾绝不去!”
英芙再想不到她在李玙跟前竟是这副光景,活脱脱是个养坏的熊孩子。需知女人这般胡搅蛮缠,断断收服不了李玙,她不由得嗔怪。
“吃场酒席罢了,又不是叫你去做文章、分贤愚,要什么章程?”
张孺人早打听得两人生了嫌隙,只不知究竟何事,今日亲眼目睹,便知道必是杜若小性儿惹了李玙的脾气上来。
她眼中掠过得意神色,跟着假意劝说,“哎呀,罢了,也难怪杜娘子畏首畏尾,毕竟出身低了些,一头是正妃,一头是太子,都开罪不起。”
杜若瓮声瓮气地点头。
“就是呢,还是孺人明白妾的苦处。”
“妾便细细说与你,免得替王爷招祸事回来。”
杜若忙抬手抹了抹眼角。
“是,妾谢过孺人提点。”
李玙的眼神跟着杜若一起落在张秋微身上。
她纤细的手指划过胸前垂落的水精珠缨,停在金花托上把玩,指甲和水精珠的盈盈粉色交相辉映,衬得她略显清淡的面色生动了几分。
“鄂王、光王依附太子,所以鄂王妃与咱们王妃虽是至亲姐妹,走动却少;郯王平日也爱和太子玩耍,却算不得□□;再有,坊间传闻寿王已有夺嫡之心。至于咱们王爷嘛——”
她言语分明意有所指,“但求独善其身,谁也不得罪。”
李玙闻言挑了挑眉。
英芙轻笑出声,入府年余,还没见过张孺人在李玙跟前着意表现,今日却有些按捺不住了。
李玙不置可否,温言向英芙道,“你多看顾些杜娘子,莫要人前失礼。”
英芙忙笑应了。
飞仙殿。
长安历年暑热难耐,因此兴修兴庆宫宫宇之时,李隆基特意令人减少梁柱,扩大窗棂。视野开阔之外还能得通风之妙。其中飞仙殿专为惠妃所筑,台基垫高达五丈,人在室内,放眼望去,层层叠叠的碧草宫墙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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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宜穿着一袭深碧色修身竹叶裙临窗而立,雪肤明眸,清爽的像一湾湖水,盛暑之中显得格外宜人。
自有孕后,咸宜唯有腹部隆起,腰身面容几无变化,从身后看还似少女一般。
惠妃倚在她身后软榻上,穿着一袭石榴红醒骨纱制的薄裙,举着一把象牙柄小扇子轻扇。
“身段好歹还像我。”
咸宜含了一缕矜持的笑容凝眸远望,见苍穹无迹,龙池上荷叶田田,水波粼粼如金,微笑道,“阿娘难得夸儿。”
“不夸你夸谁?”
惠妃半是满意半是欣慰,且笑且叹息。
“安排绡兰去阿瑛院中,一来激发他思母之苦,越发恼恨你阿耶。二来教导子佩争宠手段。如今搅和的太子院天翻地覆,连宗正寺都上了密折,诉太子之过一十八条。真没想到,我的咸宜,竟是个女中诸葛。”
咸宜回身展颜轻笑,伸出食指摇一摇,凤眼微睐。
“阿洄自幼与二哥交好,这些时又常在一处玩耍,阿耶都是知道的。宗正寺密折指责二哥宠妾灭妻,流连平康坊,连阿洄也骂在里头。所以,由阿洄出面向阿耶密告二哥有怨怼之心,阿耶焉能不信?”
圣人独揽乾坤,将皇子们圈养在十六王宅,连京官都不认识,更何况镇守边关的节度使们?所以任谁也翻不出浪花。所谓储位之争,不过是兄弟之间关起门来的小小风波,与寻常乡间富户别无两样。
惠妃看透此节,虽有夺嫡之心,却并没有前朝妄图插手朝政的后妃那种独行险路的战战兢兢。
——只要能拖太子下马,雀奴必定可以脱颖而出。
然而此刻,放出眼光看看,咸宜志在必得的模样却是极似太平公主当年。惠妃略一愣神,心下微动。
圣人给自己起小字阿瞒,是因为崇尚曹操铁腕,文才武略皆胜过时人良多。阿瞒常说则天皇后天纵英才,极之英明睿智,所以他虽然恨她颠倒乾坤夺走李家天下,每当遇到难事时又总会想:如果则天皇后还在,会怎么处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