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相看两不厌,一

瞧见杜若扭着手咬牙切齿的模样,他讶然失笑。

“大清早跟头发叫什么劲,今日就散着吃饭吧,又不见人,待会儿再梳。”

杜若从镜中横了他一眼。

“铃兰不是人?方婆子不是人?殿下披头散发叫做风流倜傥,妾散着头发就是年轻不尊重,不懂规矩。”

她说的生气,丢下梳子抱怨。

“好容易如今王妃不为难妾了,殿下心里不得劲儿,非得时时处处叫妾去点眼挨呲儿呢。”

李玙乐得听她碎嘴,从衣架上取了蹀躞带系上,换了干净足衣,振臂两下,自觉收拾的十分利落,便取笑。

“本王这里也没人伺候,怎不似你这般多事。”

杜若听不得这个话,气哼哼将镜子一推。

“妾就不信,堂堂一座忠王府,殿下一个信得过的奴婢都没有,咱们两个在这屋里,全靠海桐侍候,自然不周不备了。”

“倒也不是都信不过。”

李玙走过来,倚在她妆台前,伸手就捞了她的口脂在鼻端轻嗅。

“实在是嫌他们不干净。譬如你这里的蕉叶,瞧着千伶百俐,最能邀宠卖乖的一个人,上回咱们两个喝完酪浆她来收拾,竟将你碗里剩下的折在我碗里,一并端了去。”

——那又如何?

杜若听得莫名其妙,斜眼觑着他,可惜李玙全然未觉。

“仁山殿的翠羽也是,才扔了抹布也不洗手就来折衣裳。啧啧,真不讲究。”

李玙嘴里嫌弃人,放下口脂,从杜若妆奁里捡了一把犀牛角梳子,翻来覆去检视半晌,发现齿间沾了一根头发,忙龇牙咧嘴撇下,重捡了玳瑁梳子在头皮上刮了刮。

“那铃兰呢?侍候了殿下七八年的,也不合心意?”

李玙嘴角一瘪,从鼻腔里哼了声,便算作答话了。

他从小到大躺平由人伺候的,哪会梳头,自然越刮越不通顺,才三两下手势已经扯了好几根顶发下来,痛的直咧嘴。

杜若无奈,只得站起来蹲了蹲身,恭声道,“殿下坐吧,唯有妾来服侍你了。”

李玙憋着笑依言坐了。

他身高腿长,肩宽腰细,大马金刀坐在女郎用的绣墩上,实有‘大材小用’之感。再往镜前一凑,别说两肩,就连头都没装全。

“你这镜子怎么这么小?我瞧英芙那架镜桌丈把长,几个人并排照着都够。”

英芙那架镜子是牙雕嵌银的,尺寸惊人之外,雕工也十分出色。当初英芙出嫁,她长姐薛王妃韦青芙特意寻了工匠制作整年,整体取浮花浪蕊造型,花心、叶脉皆细如发丝,纤毫毕现,满长安城里也难得寻见第二架。

“殿下家大业大,喜欢什么叫人置办就是。”

杜若深知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也懒得分辨贵贱,只轻轻替他解开发尾,见头皮上起了一层毛汗,难怪他痒。

她心思细腻,手势温柔,虽未服侍过人,却有耐性,从底下一点点梳,下头的梳顺了,再往高处走。

李玙“嗯”了一声,半闭着眼,闻见杜若身上似有若无一点香气。

他是久在花丛流连之人,熟悉各色香粉胭脂不亚于女子,因此能分辨出杜若身上似有若无那点纯然馨柔乃是少女天然体香,远胜市卖之物。

所谓温柔乡中日月长。

他通体舒泰,两肩放松,腰塌下去,连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暗想红袖添香果然是人间极大美事,又想女人还是无知无识的好,譬如英芙、秋微这般世家出身的贵女,志存高远,眼馋嘴痨,无事也要生出无穷风波,哪比得上杜若知情识趣,完全不懂宗室风云诡谲,一丁点好处就乐得心飞飞。

——又萌又冲,惹得他想逗弄。

好比孩童拿根草稞子逗弄蟋蟀蚂蚱,津津有味能玩一两个时辰。况且,越是知道杜若的性子尖锐刚强,他便越想引逗出她的少女心来。

万难寻得的一点甜,比起任人取用的蜜水一盏,就可口多了。

“殿下果真日日无事可做?”

李玙将手一摊。

“二娘难得出门应酬,不知道行市。这前后左右几个兄弟家,郯王府日日歌舞宴席,鄂王府养着上百斗鸡,光王府有蹴鞠队,寿王亲自排戏谱曲,都忙得很哪。某又不喜欢那些,可不就无事可做。”

杜若眨眨眼,浅笑中带了好奇。

“殿下莫要笑妾小家子气。妾想着,单是掌管封地上来的银钱、物资,就够好几个管家娘子不眠不休了。”

这几个月闲来无事,杜若常在肚里算账。

思晦若不出仕,二三十年后阿耶致仕,杜家便得与白身一体纳粮缴税。虽说京郊人家田产不会被当做封邑赏赐给亲贵重臣,可那对杜家而言极为沉重的粮税,交到国库里,不过就是‘一户’而已。李玙这儿却是扎扎实实的‘两千户’。

与他相比,杜家简直是沧海一栗。